第 1 章
腔里,吐出那枚坚硬的玉如意。
“赏你。”公主说。
……
细雨连绵,连日不停,阴冷的潮意往人的骨头缝里钻。
慈宁宫中,太后身边侍候的大宫女端着姜茶入殿。
褚太后坐在书案前,支手撑额,眼睛闭着,似是倦了。
“昭玉可到江州了?”褚太后问
“太后娘娘忙于朝政。”大宫女明华说,“褚姑娘七日前便到了。”
褚昭玉是太后的侄女,骄纵跋扈。近日她惹出不小的麻烦,被太后送回江州老家探亲,反省避祸。
“劫南珠商队的那个匪头,押解到哪里了?”褚太后又问。
“按路程推算,进京的日子就在这几日了。”明华道。
“哼!”褚太后重重地拍一下桌案,“不把那十斛南珠的下落吐露出来,我让他不得好死!”
桌案上的姜茶泼洒出来,明华连忙将摊在一边的奏章收起。
明华无意中瞧见,那卷奏章的落款为郗。
郗宰,掌廷尉,司诏狱,年过五旬,九卿之一。
“公主如何?”褚太后凤眼未睁,开口问道。
“还未醒。”明华有些为难,“太医都诊过,高烧不退,查不出病因。”
“公主病倒时,除了郗廷尉那个小外孙,可还见过旁人?”
“未曾。”
褚太后不再过问,随手拿起另一份奏章。
明华低眉敛眸,暗道,娘娘这是打算不管了。
也是。明华收拢袍袖,低眉研墨,心想,幼帝暴虐凶残,于娘娘而言,未必是坏事。
“说起来,谢少师的婚期,定在何日?”褚太后忽而想起一事。
“三月二十五。”明华垂眸答,“十五日后便是了。”
“奥…”太后怔了怔,“这次是谁家的女儿?”
“回娘娘,是尚书府沈家的行三的小女,沈絮洇。”
“少师议亲三次,总生事端。”褚太后叹一声气,“这次昭玉远在江州,应该掀不出什么风浪了。”
明华颔首,心道,如今谢少师二十有二,已是第三次议亲。
先前两桩亲事所择也都是良人,只是……都被太后那跋扈的侄女搅和了。
“明华,替我为谢少师备一份厚礼。”太后吩咐,“哦,先去公主那边,拿些药材给她。免得又有人上书说我不慈,扰得人脑袋疼。”
明华应下,去库房用锦盒装了几味药材,托在手上,撑一把油纸伞,走入细雨中。
她绕远几步,该往西去,却向北行。经过一处残败废宫,隔着一道斑驳红墙,她听到雨声也掩盖不住的咒骂和鞭打声。
“说!那日你到底对公主做了什么!”一道尖细而苍老的嗓音刺入人的耳膜,“你不交代,咱家和你都得死!”
明华敛眉垂眼,听到飒飒鞭声,和被咬碎在齿间的闷哼声。
她绕过一片脏污的水洼,头也不回地往安乐宫去。
安乐宫一片死寂。明华禀明来意,被引至公主殿前。
开门的宫女三十岁上下,模样周正,眉间染着三分疲态,正是扶容。
明华一声“师父”卡在喉间,瞧见她沉静克制的眸光,终是没有唤出来。
“太后娘娘挂心公主殿下,特命我送了些药材来。”明华道,“公主殿下可好些了?”
扶容抬手接过,正要开口,殿中忽而响起一声惊叫。
明华手一抖,险些将盒子掷在地上,被扶容抬手稳稳当当压住,这才没有闯祸。
明华心惊肉跳,抬眼看扶容,却见她眼眸一动,眉间忧色散去一些,似是松了一口气。
“公主醒了。”扶容托着锦盒,督她一眼,“随我进去看看罢。”
殿内熏香袅袅,游蛇一样飘绕。明华一踏入殿中,就被浓郁的香气熏得头脑昏沉,呼吸滞涩。
明华跟在扶容身后,绕过镶金点翠的三扇屏风,在明绿色的山水屏风后,她看到卧榻上神色怔忪的女郎。
即便不是第一次见,明华看到她的那一瞬,仍不免出神。
公主素衣如瀑,黑发如绸,膝坐于锦缎堆中,一副被人间富贵娇养的模样。
但是她这一瞬却不像上京贵女,亦不同于高门闺秀,明华不知如何描绘她,只觉得,公主不像公主,倒像是……
深庙高僧,山巅道人,带着些游离的化外之意。
扶容将锦盒搁下,倒了杯热茶走上前,“殿下可算醒了。”
“我睡了多久。”宋温陶抿了口热茶润喉,声音中带着倦意。
“三日。”扶容答完,又道,“太后娘娘挂心殿下,方才遣人送了些药材来。”
扶容退开两步,露出身后侍立在明绿屏风旁的明华,“她是明华,如今在太后身边伺候。”
宋温陶微微一颔首,“多谢太后挂心。”
又看着明华,弯眸含笑道:“我只是老毛病,不碍事,至多睡上几日。下雨天,辛苦你跑这一趟。”
公主十七八岁,面上带着刚睡醒的惫懒,但是抬眸看人的时候,眼眸清澈温软,含着盈盈笑。
让明华一瞬间想起尚食局新近做的、回甘悠悠的月桂糖。
宋温陶偏头看一眼扶容。
扶容十五岁到临盆的先皇后身边侍候,至今已有十七八年。
十三年重重深宫,五余年幽幽地宫,扶容一直陪在公主身边,对她的性情习惯再熟悉不过。
按理说,方才宋温陶话毕,扶容就该领会她的意思,适时表示。
可她却迟迟不动,宋温陶只得默默地用眼神暗示。
见状,扶容从袖中摸出一块银锭,放入明华手心。
明华看扶容一眼,坦然收了,谢过之后,颔首告退。
明华退走时,渐渐从公主的言笑中回神,她又想起那个废宫中受刑的郎君。
陛下因胞姐病倒责罚他,可公主说是老毛病。
明华在心中叹息一声,安安静静离开,视而不见,只字不提。
雨势忽而滂沱,汹汹砸入空寂废宫。斑驳红墙里,长鞭如电一样劈下。
滚入污泥的小郎君,白衣染着血和泥。
呜咽声被压在滔天雨势下。
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