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沈小郎君对上老住持的目光,悄悄地往宋温陶身后缩去。
“孩子,别怕,让我看看。”老住持蹲在他身前,仔细地看他额上的伤口。
沈小郎君被盯得不自在,藏到一边去了。
老住持站起身,看着宋温陶。
宋温陶不说话,从袖中拿出手串,摊在手心里。
“你,见过他?”老住持与寻常一样,动作缓慢,可周身宛若都变得凝滞,浑浊的眸中好似翻腾出深沉的暗色。
宋温陶不知,他对那位曾经在上京名噪一时,后来却被流言所毁的得意弟子,是何态度。
“是。”她轻声道,“在扶风郡南云寺中曾遇到。”
“如今呢?”
“云游去了。”
老住持不再言语,拄着木杖向前走去。
宋温陶跟在他身后。
很快,这一条昏暗的甬道就走到了尽头。
老住持抬手摸索机关,宋温陶忽然问:“住持,当年的事,是真的吗?”
老住持手一顿。
方才老住持问她,为何而来。
她沉默许久。
实则,为沈小郎君治伤,只是明面的借口。
她重返这普渡寺,只是想在佛祖前叩问,将母亲和他们姐弟二人一同毁去的,那场泼天的污名,究竟是无中生有,还是……
父皇当年来迎时,恰逢她午睡正酣,而母亲同那位高僧,共处一室,门窗紧闭。
母亲推门出来,正撞见守在门外,执剑而立的父亲。
“宋施主,其实当年之事,真与假,并不重要。”老住持道。
宋温陶神情微动,抬眸看他。
她瞧见老住持回过头来,一双温暖又深邃的眼睛看向她。
他苍老柔和的声音,在宋温陶耳畔响起。
“宋施主,他们二人……”老住持道,“曾是夫妻。”
宋温陶蓦然睁大眼睛。
老住持扣动机关,莲台转动,天光漏下。
宋温陶立在黑暗中,久久不动。
“温陶姐姐。”沈小郎君扯了扯她的衣袖,轻声问,“我们走了,那个人怎么办?”
沈小郎君还记得掉入河中未寻回的那人。
宋温陶回神,对了,傅迟晏!
她沿级而上,踏入光中,追赶拄杖而出的老住持。
“住持且慢。”宋温陶叫住他,“您在崖洞上,都看到了什么。”
“带刀内侍去追受伤的叛贼。”老住持道,“一女一男,拖着木箱,上了褚四爷的画舫。”
宋温陶眼眸转动片刻,躬身拜谢,“多谢住持。”
她抬步往外走,一仰头,忽而瞧见立在门外的谢桢。
宋温陶眼眸一亮,而后颔首垂眸,颊边笑意渐渐淡去。
“谢少尹。”她端敛眉目,躬身一拜。
“殿下。”谢桢回之一礼。
“可否劳烦谢少尹派人,将沈小郎君送回尚书府?”宋温陶道。
“自然。”谢桢挥手招来身旁随侍,嘱他将沈小郎君安全送回。
“外头不太平,殿下也……”谢桢道。
“我自行回宫便是。”宋温陶含笑道,“谢少尹公职在身,我就不叨扰了。”
宋温陶抬步走出大雄宝殿,谢桢独自一人立在佛前。
熏香袅袅,老住持亦拄着木杖向外走去。
跨过门槛前,他回头看一眼,唤一声,“谢施主?”
谢桢回神,在佛前上了一炷香,躬身三拜,回身缓步走出。
宋温陶坐在马车上,与赶车的车夫交谈时,督见他的身影。
“褚四爷的画舫?”车夫的声音拉回她的注意力。
“我方才同别人闲谈,确实听说褚四爷今日包下了一艘画舫。现下沿着清溪,往朱宅的方向去了。”
“朱宅?”宋温陶道。
“京中新起来的富户,是个胡商。”车夫道,“好吃喝玩乐,与褚四爷相交甚密。”
“说起来,听闻朱宅今日设宴,庆小女十八岁生辰。”
“你是如何得知的?”
“小的,小的……”车夫支支吾吾。
自然是趁女郎去烧香拜佛,自己偷偷去酒肆买酒的时候,听店家说的。
“一身酒气。”宋温陶拉下灰绿色的车帘。
“小的知错……”车夫连忙道。
“走吧。”灰绿车帘内传出女声,“去那家酒肆。”
“不是同你说了,今天没有酒了。”酒肆前,店家愁眉苦脸地对车夫道。
车夫留意着马车内的动静,口中胡乱应付,“真的一坛都没有了吗?我看你身后这不是还有十坛。”
“全被朱宅定走了,若是有,我哪儿能不卖给您呢?”店家道,“卖给您是银钱现结,卖给朱宅,那债……嗐,不提也罢。”
“我懂,我懂。”车夫翘首盯着那酒坛,“这十坛不是卖出去了吗,怎么还在这儿摆着,平白勾得人馋。”
此话一出,店家脸上更加愁苦。
“可是出了什么事?”车夫问。
“小女去朱宅送酒,迟迟不归。”店家道,“这十坛,本该由她送去的。”
“哎哟,坏了。”车夫面色一变,“我就说您这酒肆也不大,朱宅怎么会从您这儿定酒,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店家像霜打的茄子,几乎要落下泪来。
“这样吧。”车夫取出一吊钱,“我与你也是相识多年,这十坛,我替你送去。”
“顺便在朱宅,打探一下小娘子的下落。”
店家面露希冀,又纠结为难,“可,那朱宅有规矩,送酒之人须得年轻貌美,你……”
店家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眼,“我怕……”
车夫浑身不自在,嚷道:“好了好了,我自会安排。”
他将那铜钱拍在案上,“一句话,让不让我送。”
店家颤巍巍地朝他一拜,“大恩大德,感激不尽……”
车夫一坛一坛地将酒坛搬入马车中。
“得嘞。”车夫冲店家摆摆手,“定把小娘子带回。”
他拉起缰绳,扬起马鞭,往朱宅那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