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夜半时分,西厢中常有动静,屋内狼藉是常有之事。
扶容总在公主走后,将屋中收拾妥当,让人看不出异样。
一连数日,就这样过去。
这日,微风和煦,日光轻暖。
宋温陶一夜酣眠。
她睡前又发热犯头疾,闻香入眠后,陷入沉沉的深梦里。
一觉睡醒,萦绕在心头的戾气忧怖,森然恨意宣泄一空。
头脑不再昏沉作痛,热意也褪下去,宋温陶神清气爽,食指大动,早上多吃了半碗汤饼。
吃饱喝足之后,宋温陶去西厢探望傅迟晏。
刚行到门口,忽而听到药碗摔在地上的声音。
宋温陶快步进去,见厨房里烧火的小丫头,讷讷地立床边,手足无措地看着掀翻在地的药汤。
宋温陶摆摆手让小宫女下去,小宫女收起药碗静悄悄地离开,轻轻掩上门。
宋温陶走到内室,抬头看见床上人的样子,忽而一怔。
他一张脸脏兮兮的,嘴唇和脸颊泛着红肿,头发一绺一绺的。
“怎么弄成这样?”宋温陶问,“谁干的?”
傅迟晏看她一眼,不作声。
宋温陶上前,拿帕子将他唇边干涸的药渣擦掉。
动作十分自然,仿佛她已经做过千百回,只不过印象中她擦去的并不是药渣。
傅迟晏因她熟稔的动作反应慢了半拍。
一股浅淡的熟悉馨香随着宋温陶的接近笼罩住傅迟晏。
傅迟晏脑海中霎时闪过一些不堪的画面,还未等他回神,宋温陶已经不着痕迹地撤远身子。
她暗自懊恼,心道不该。
近日她总做些与他亲昵的怪梦,搅得她行为失矩,不知不觉就失了分寸。
今日是越发无状了。
她痛定思痛,心道,梦中她已经沉湎过一回,结果却是身死魂消。
梦中的细节历历在目,那预示了一条通往毁灭的路。
宋温陶既然已经得周公指点,断然不能再走上相同的路。
这些日子,宋温陶心有所感,愈发觉得梦中的故事,未必不能成为现实。
母亲为她挡刀而死,她临死前最后一句话,就是让宋温陶为了自己,好好活下去。
所以即便是最了无生念的那半年,她依然好好地吃行坐卧,妥善地照顾这人间的皮囊。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万念俱灰的那段时间,她将自己视作母亲生命的延续。
她活着,就是对母亲最大的纪念。
所以她要清醒,她不能明知前面是一片浊海,却仍然自欺欺人地闭目踏进去。
这两月来,宋温陶每天都在思量,她与傅迟晏当如何。
想来梦中后来酿成那般祸事,逃不过男欢女爱四字。
而今她与傅迟晏也有了百般纠缠,有恩有欠,若是想彻底撇开关系当陌路人,怕也是难办。
而且她要查当年之事,要拥有庇护幼弟的能力,就不可能单打独斗。
傅迟晏是与她恩义深重的旧友,假以时日,定能在上京展露头角,她断然不会因为一个似是而非的梦,就抛开身边的助力,甚至化友为敌。
宋温陶审慎地再三思量,最终下定了决心。
她是傅迟晏入上京的引路人,而傅迟晏,只能是受他敬重的座上宾。
他们之间可以以性命相托,却不可囿于山盟海誓,儿女情长。
像方才那般逾矩的动作,往后断然不可再有了。
“这两日,郗家会来人。”宋温陶道,“郎君外祖家记挂着你,如今你伤势已经大好,我本该放人才是。”
傅迟晏抬眸看她一眼。
“只是……”宋温陶有些犹豫,“我怕你离开安乐宫之后,京兆府会上门拿人,到时候不管你与命案有无关联,都难免吃一番皮肉之苦。”
傅迟晏心底嗤笑一声,暗道,冠冕堂皇。
“待禁足之期到了,我会去找谢桢。”宋温陶道,“为你解决此事。”
傅迟晏摸来纸笔,写下几个张扬的墨字:“殿下去了,便能解决了?”
宋温陶想起一些旧事,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十有八九是能的。
谢桢对她有亏欠。
若能寻个机会一举还清,想必他是愿意的。
那些年少时的无知之言,也不该一直在心头捂着。
谢桢马上就要与沈三娘成婚。
她与沈絮洇相交相知多年,阿洇成婚时,与她共饮合卺酒的,该是一个心无挂碍、一身分明的郎君。
见她点头,傅迟晏眸中浮起隐晦的不悦。
墨笔在白纸上滑动,他轻飘飘地写下两字:“不必。”
宋温陶只当他是不愿让她入局,轻轻摇了摇头,正色看他。
“郎君。”宋温陶神情认真,冲他端端正正行一礼,“郎君因我入宫,又因幼弟无状,受了些攸关性命的无妄之灾,此后种种,皆是由当日事起。”
“此事,归根究底,是温陶对不住郎君。也阖该由我为你摆平。”宋温陶神情郑重。
傅迟晏微微扬眉,心道,她这葫芦里又卖的是什么药。
四下无人时,她不是惯常用看狗的眼神睨他吗?
而今又在装什么?
他心有所感,抬目向外看去,见门扉上映出一个人影。
身姿丰腴,盘着妇人髻。
原来如此。
傅迟晏将眼皮耷拉下来。
“随你。”他提笔胡乱写下两字。
“世道艰辛,皇宫中风波诡谲,本宫可为郎君蹚路,日后若有求,万望照拂。”
傅迟晏兴致缺缺地同她做戏,提笔写下一字:
“可。”
想养条咬人的狗罢了,当着郗家人的面,倒将话说得像是重逾千钧的同盟之誓。
宋温陶眼中浮起笑意,又冲他行一礼,“如此甚好。”
傅迟晏转动手中的墨笔,墨点子甩在宋温陶的衣裙上。
他转眸盯住,想看她是否会发作,却见公主定力颇佳,只当没看见,含着盈盈的笑对他道:“郎君的腿已经好些了,不妨下床走动一下,看看可有不妥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