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方帕
白玉也不可能随裴璟回到将军府做了外室。
只可惜天妒红颜,如此绿鬓朱颜却要嫁予年逾古稀之人,实在惋惜……
也罢,人各有命,所得因果,皆有定数。
思量之际,白玉走到床前习惯性抬起袖口,再三确认过身上没甚么味道后,她小心为裴璟掖好被子,静静观摩着眼前人,忽地笑了。
原来裴璟酣睡没有板着一张脸时,也并非那么不好亲近。
直到肩膀隐隐发来疼意,白玉思绪适时被打断,她手指隔着衣料轻触,一不小心碰到往日为救裴璟时留下那道伤痕,又长又深,掀开衣衫细看触目惊心。
虽然白玉当时被及时医治,但她身子骨也落了病根,如今只在寒夜中偶尔发作,相比以往并不算打紧。
那道疤痕险些夺了她半条性命,人也在鬼门关路过一回,痛彻心扉。
可当白玉醒来看到那张朝思暮想的脸时,便觉得痛意消减不少。
裴璟站在旁侧,双手负立,不可一世,他神色晦暗不明,眼里映过白玉的脸,心思难猜。
她想,终于又见到裴璟了,一切努力都没白费。
后来白玉跟着回到府邸,不懂规矩处处碰壁,险些被院里嬷嬷发卖,正逢裴璟瞧见,凭着那份昔日恩情才得以留下。
也就是这样,打着报恩的幌子,白玉阴差阳错得了个外室的名头。
府里少了刁难,冥冥之中她又多了几分妄想。
白玉时常在想,如若她待在裴璟身边久些,久到明年开春,会不会看到冰雪消融,草长莺飞。
无论多少个明年,她会等到的,等裴璟回过头真正看自己一眼,那便足矣。
裴璟与她本就是霄壤之别,相隔着整个天,未可同日而语。
说出来笑话,将军又岂是一个不知来路的孤女所能攀附的。
原是自己痴心不改罢了,她那股欢喜劲儿像老树根深蒂固,陷进去便如何也拔不出来。
除非有人拿来一把火烧死,那才叫真的痛快。
不知过了多久,床榻传来响动。
“水……”
声音被男人扯着嗓子从嘴角挤出,像是沙子磨过银枪般逐渐粗涩。
饱经风霜,人已不似少年样。
白玉充满困意的眼一瞬清明,她手指试过温,忙端起杯盏贴近,才沾裴璟唇边,只见男人喉间滑动厉害,转瞬一饮而尽,杯底空空如也。
这次裴璟并没有昏睡过去,他墨黑的眸子缓缓睁开,迷蒙中戾气一闪而过,沉沉发问:“你怎么在这儿?”
“我……”
白玉手足无措垂下头,正想着如何解释时,裴璟醉意醒了大半,他淡然道:“出去。”
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银光撕扯过木窗雕花,将屋内劈得通明,映在地上窈窕身影瞬间少了一大截。
她抬眼,看见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将人拒之门外。
白玉似乎预料到男人反应,她低“嗯”一声,轻步往外走去,仿佛像是怕惊动了甚么。
吱呀——
门从外让人推开,朔风一股脑儿闯进屋内,雨斜着顺势噼里啪啦全数砸在地上,动静越发强势。
白玉不由得硬生生打了个寒颤。
来人是裴璟贴身侍卫,他正巧跟白玉打了个照面,面露诧异过后稍点头,加快脚步往里屋去了。
白玉关上门,站在屋檐下,她拾起地上纸伞想撑开,却是白费力气,仔细探查发觉伞出了毛病。
白玉想着等雨小些再走,唯独老天爷偏偏像是跟她作对似的,雨势非大不小。
半晌,天微微亮。
侍卫打开门,走出来的还有裴璟,二人穿戴整齐,看起来要出门。
相较下,她蜷缩在角落眼巴巴等雨停,实在像个无家可归的乞丐。
意料之中,裴璟没看她,男人背过身大步流星踏入雨中,啪啪几声,随着水花四溅,人影渐行渐远。
白玉愣在原地,落寞收回目光。也罢,不该存有希望的。
正当她准备抱着纸伞,提起裙摆淋雨回去时,远远听见有人跑了过来,脚步很是急促。
“将军吩咐,先让姑娘待屋里歇着,等雨小了再回别院。”侍卫撂下话后,一溜烟跑了。
白玉一时恍惚,她呆怔着推开门,也不知怎的就轻忽掉门槛,猛不丁打了个踉跄。
待美人稳住身子后,笑意再也掩不住。
按将军府的规矩,晨起会有人来掇弄屋子,而今早来裴璟这儿的是位老嬷嬷。
嬷嬷长相和善,手法娴熟,时不时跟白玉说几句话,也算解闷。
“这些活交给我们下人就好,哪有让姑娘亲自动手的。”嬷嬷将塌上衣服挂在旁侧,嘶了一声。
嬷嬷把看到的玩意儿塞进袖口,凑近白玉悄声道:“姑娘也太不小心了,这女儿家物件怎能混到别的去处,下次可记得好生保管。”
说完,白玉感觉到手心被塞满,触感极好。
她慢慢张开手,低头看到一块白帕,绣着三俩桃花,底下有行清秀小字。
白玉只念了一半,帕子便悄无声息飘落脚边,她强忍着肩膀痛意想要捡起。
不凑巧。
窗开着,风一吹又错过。
循环往复。
嬷嬷转身放置杂物,瞥见美人落泪,她满脸错愕问道:“姑娘,这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白玉视线片刻不离,她盯着桃花怆然失笑:“嬷嬷,我有点想家了。”
可是……
她哪来的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