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29
过是浪费了半年时间,我不怕从头来过!”
“这不是一件好玩的事,嘉莉。”
施承良抬手抚了抚自己用头油抿得光滑的鬓边,安若泰山道,“难道你瞧不见我鬓边的白发么?看不到我脸上的皱纹么?我为了生意,通常一离家就是数天,这些你没有看在眼中么?这样的劳苦,你真的吃得消么?”施嘉莉红着眼睛在他鬓边、脸上打量。
“嘉莉……“施承良忽然叹了口气,抬手抚上她的肩,“我并非是因为不疼爱你,才将家业交与你堂兄,相反,我是过分地疼爱你,才恨不得事事都为你周全。你是我的女儿,从小娇惯着长大的女儿,你觉得我是忍心叫你整日在外为生意奔波,还是忍心叫你与一群爷们喝酒应酬?“嘉莉,操劳不是你该过的人生。家产我不是不给你,在你出嫁的时候,我会为你准备最丰厚的嫁妆,作为你的傍身之物。你只需像你母亲一样,与密友聚聚会、喝喝茶、打一打麻将,时不时地外出游玩一圈,轻松惬意地过生活。这便是我一直以来对你的期望,你什么都不用做,什么苦都不用吃,只用做我平安快乐的女儿就好。”肩上搭的手力量渐渐加重,施嘉莉呆滞地晃了下身体。“是么?“她泪眼朦胧,目光空洞。
“当然。”
施承良深深望了她一眼,“好了,不要哭了,眼睛哭肿了还怎么见人?下午六点,我叫司机过来接你去六旗饭店,你提前收拾好自己。”
说完,他在她肩头安抚似的轻轻拍了拍,抬步走掉了。施嘉莉腿脚渐渐软掉,手扶着餐厅的拱门侧壁,慢慢地滑下身去。
她不声不响地在地上坐了许久,无意识地流出许多眼泪,将襟前打湿了一片。直到佣人进来收拾碗碟,才吃惊地将她扶起,送去了楼上。
芳姨见她失魂落魄,忧心极了,怕她再一次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正要劝说几句,不料,她停止了流泪,自己去洗了脸,梳了头,又换一身衣裳,拿上手包说要出门。
“小姐要去哪儿?"覃伯不敢放她。
施嘉莉凝涕觑他:“只许我难过,还不许我出去发泄一下么?我要去洪园听戏!再去百乐园跳舞,跳到鞋子烂掉才能好!”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
覃伯安排了一位年轻的司机送嘉莉,并趁她不注意,嘱咐那司机多长些心眼,务必保护好小姐。小司机连连应下,一路提心吊胆地将嘉莉载去了洪园。到了园子前,施嘉莉从手包里摸出一枚银元给他:“不必在这里等我,去喝茶罢。”
小司机慌忙摆手:“谢谢小姐,不过不用,我在这里等您就成。”
施嘉莉轻哼一声,将银元收起:“好心当做驴肝肺。罢了,你既愿意等,就等着罢。这出戏要演三个小时,等死你!"说完便扬着脸蛋下车了,小司机傻傻一笑。进了洪园,有仆欧将施嘉莉往里面引,在戏台下的好位置上安排了一张桌。施嘉莉点了茶与果点,慢悠悠地听了一折戏。演出间休息时,她随着人群去了趟盥洗室,洗了手再出来,见周围无人注意,直直走向洪园的后门,出了园子拦下一辆出租车,叫司机送她去附近中英合资开办的大沃民用机场。
施嘉莉之前从未坐过飞机,觉得它不安全,前几年有个颇具名气的姓徐的诗人,不就是在空难中身亡的么?可她现在什么都不怕了,只想尽快到达香港,见到她的母亲。她是个千真万确的商人的女儿!尽管在昨夜,她是那样恨她的母亲,然而到了今天,她也要为了利益去寻求母亲的帮助。施承良要将家产留给施嘉隽,想来母亲是不会同意的,因为那是阿公阿婆留下的东西,凭什么交给一个毫无干系的人!
一张机票花了她二百零三块钱。飞机不能直达香港,先后在南京、福州降落,等抵达香港后,已是第二口的清晨。施嘉莉一夜未阖眼,心里又揣着事,疲倦极了。踏上陌生的港岛,只觉得浑身轻飘飘的,随时要晕倒了似的。在这样的恍惚之中,她竟想起,今天是她约方峪祺见面的日子。她应该带着巧克力去见他的,叫他吻她……究竞是人算不如天算。只能等她回了邬城,再去跟他道歉。他说他会一直等她的,不知这样长的时间,他等不等得起。施嘉莉苦涩笑笑,又在路边拦下一部车,叫司机送她去海湾饭店。那饭店不在闹市里,驶了许久才到,是一座宫殿似的建筑,前面带有一片瑰丽的花园。施嘉莉付过钱下了车,嗅到咸湿的海水气息,头脑混沌又清醒。到了饭店里,她拒绝了仆欧的跟随,搭乘电梯来到]顶层,径直左转,来到一零零八号房门前。她还记得母亲与那些太太们打麻将时说过,这间房是海湾饭店最豪华的套间,也是观海景的最佳去处。
她伸手拘两下铃,退到一边静静候着。
也不知道母亲猝然见到她,会是怎样的反应。过了一会儿,无人来应门。施嘉莉又伸出手,打算再物铃,这时,她终于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慈窣声响。片刻后,有人踢踏踢踏踩着拖鞋走了过来,猛地打开门,骂道:“不是说过不用送餐食上来么!”
施嘉莉霍然睁大眼睛。
一个年轻男人,穿着衬衫与宽松长袴,那衬衫的扣子扣得乱七八糟,胸膛前袒露出一块。然而她并非敲错了门,因为她认识这个男人,他来家中打过麻将,知道她爱吃冰淇淋,还给她送了一盒香草荚。
这个男人见到她,也一下慌乱起来,急忙压了压蓬起的头发,理了理衣襟,磕磕巴巴道:“卯…嘉莉?”施嘉莉怀着巨大的震惊看他两秒,心里一下想到什么,用力将那男人拨开,闯进了套房里。里面是个宽敞明亮的客厅,摆着几张大靠背沙发,里面塞满了柔软的丝枕,落地窗外便是蓝得醉酬的海。旁边一间卧室的门半掩着,窗帘拉得紧实,昏昏暗暗,散发出一点幽微的交融的旖旎味道。
施嘉莉疾步走过去,推开那扇门。
一个女人正在宽大的床上沉睡着,脸庞陷在枕头里,瞧不真切,身子也包裹在洁白松软的被子中。只是她一双脚儿从那被褥中探了出来,白皙柔润,脚趾上染了鲜亮的红蔻丹,一片一片的小瓣儿,雪地里开出的红梅花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