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得不舍得?
子重重地抹。
她早就不怕他了,这一瞪可不怎么吓人,她抖着肩膀笑了起来。
清风吹落了几片竹叶,缓缓飘荡在她和萧瑾中间,她听着荡漾在林间的欢乐笑声,笑意恍然僵在脸上——她几时这么爱笑了?
她埋头扒拉了几大口羊肉,心烦意乱地嚼着。“好吃吗?”她捧着碗笑看着他,忙不迭点头。
“那就多吃些。”萧瑾把两碟薄薄的肉片往锅里一倾,语气骤然冷却,“香香,你前世是个饿死鬼,这辈子吃饱了,黄泉路上才有力气找个好人家。”
她拿筷子的手抑制不住地抖了抖,他的眼神有些晦暗。
“真是爷的傻香香,这便吓住了?爷跟你开玩笑呢。”萧瑾捏了捏她脸上的肉,仿佛她是个小娃娃,他夹了块被滚油炸得金黄的酥黄独递到她嘴边,“张嘴!”
她愣愣地咬过,几乎是本能地想要勾住他的脖子,贴着他的胸膛卖一会儿痴,嘴里念叨几句“大人又欺负香香。”
可嚼着粉糯的芋头时,她忆起他眼底的冷,动作便停了下来,立刻想起了前夜他给她念话本子,她枕在他膝上时,他说的那些话。
昨夜他念的是九百多年前,前夏的开国皇帝贺翼自一奴婢所生之庶子,一步步领兵四方征战,终是结束近两百年的分裂割据,创下一番伟业的故事。
萧瑾似乎很敬佩这个三十二岁就打下天下的古人,晚池斋里宝贝似地收了贺翼的许多字画诗文,常拿到她面前显摆,她又赏不来那些东西,时常似懂非懂,疯狂点头。
这位皇帝在夺得天下前,多年苛待他的原配夫人冯氏,在冯氏的父亲彭城侯战死疆场后,施展手段笼络彭城的名将,抢占掠夺彭城的土地,最后还疑心不定派人刺杀了冯氏无心权欲、只好舞乐的哥哥,彭城自此完全落入他的手中。
贺翼性情肃冷,铁腕手段,冯氏被冷落欺压了多年,总是忍气吞声的,后来她唯一的兄弟被丈夫所杀,她到底继承了点她那个英雄父亲骨子里的血性,竟趁往娘家理丧之时,杀死了贺翼的结拜兄弟,生挖肝肠血祭兄长,而后改头换面匆匆遁走南地,携着些贺翼军中机要文件投靠了贺翼的死敌淮南王吴涛。
时年贺翼三十岁,戎马疆场已有十五载,他是不世奇才,手下亦有悍将无数,天下大半已入其彀中。冯氏一个纤纤若质的深闺妇人,硬是凭着对贺翼的了解,辅佐淮南王在弹丸之地撑了两年,甚至在昌原一战中大败敌军十万,令贺翼身中一箭,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可贺翼夺得天下已是大势所趋,后期吴涛听信小人言论,对冯氏失去信任,反以其为人质几番去书羞辱贺翼。
而最后梧城城破,贺翼率军进城,那个半生凄苦的女人终是在落入她丈夫手中之前,在房梁上用腰带结束了她短短三十二载的人生。
萧瑾道:“冯氏聪慧,若落入贺翼手中,便是生不如死了,问鼎天下后,他有大把的时间陪她玩儿,想必她是不会寂寞了。”
她从他膝上弹起来,“大人你不是说,冯氏是贺翼二十五岁之后所遇唯一真正的敌人,后来他其实也很欣赏她,他以前待她那么不好……”
他忽地敛了笑意,眸子前所未有的冷,“傻姑娘,为君者从来都是宁我负尽天下人,也莫教天下人负我一分,能当皇帝的人心中从无愧悔,也尤其不原谅背叛。贺翼此人生就无心,狠若豺狼,十几岁时就能弑亲父掠庶母,一个他一根手指头都没碰过的冯氏,你说他舍不舍得?”
舍得不舍得?
是啊,萧瑾也是想要当皇帝的。
所以昨夜他其实是想告诉她,他绝不原谅背叛,不管他曾经有多喜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