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小包东□□自一人走回时砚景身边。
“快吃药。”阮唐微微喘着气平复呼吸,将手中的手和东西递到时砚景面前。
时砚景伸手接过,只见是一包止吐药。
“……”他颤了颤睫,无声地拧开瓶盖喝水吃药。
阮唐在他身边坐下,见人吃了药才放心一点,思索着开口:“是吃错什么东西了吗?应该不会呀,我们早餐是一样的,如果你有事,我应该吐得更厉害才对。”
时砚景将那瓶温水握在手里,五指合拢,声音有些模糊:“不是。”
“就是单纯不舒服?”阮唐微微蹙起眉,将他上上下下整个人都打量了一遍,迟疑着,“还想吐吗?不如我给陈叔叔打个电话,让他来接你回家吧?”
时砚景摇了摇头:“不用。”
他似乎有些抗拒,情绪不佳,阮唐看出来了,于是也没有再强迫,而是说了句“如果还不舒服就跟我说,我陪你去校医室”后,就静静地坐在一边陪着。
微风温柔地化作绸缎,拂过两人的脸颊,在吵闹的操场上,好似只有他们坐着的这片地方是安静的净土。
过了几分钟,时砚景的脸色似乎没有刚才苍白,嗓子大抵是在呕吐的时候被胃酸灼伤了,他拧开瓶盖喝了口水、润了润,才开口:
“……谢谢。”
阮唐依然担忧地看着他:“真的不用陪你去校医室吗?”
刚刚时砚景出现时的模样真吓了她一跳,感觉下一秒就要倒在地上了。
时砚景看着阮唐满脸的焦急和担忧,摇了摇头,背脊上那层因疼痛到扭曲而冒出的冷汗似乎也消散了些。
阮唐将人的脸色来来去去看了好几遍,确认没那么苍白了,才堪堪放心了点。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陪在时砚景的身边,以防有些什么事能马上做出反应。
风吹起阮唐的发梢,有几缕拂过时砚景的手臂,摩擦着略微发痒,他轻而无声地捏合着手中温热的瓶身,只觉好像是黑暗颠簸中唯一的热源。
他不是病理性呕吐,而是心理。
时砚景在闻愈出现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反胃,只是他死死地忍着,用了此生最大的意志力,才没有在闻愈出现的第一秒就冲出教室。
如同烈火的折磨与煎熬,隐藏想要呕吐的感觉跟吞咽破碎的呼吸一样困难,他在撑到下课的那一秒就已经崩塌,用仅存的最后一丝理智、抿直着唇,走向教学楼外那个没什么人去的厕所。
关门,落锁,剧烈呕吐。
冷汗洇湿全身,绷得紧紧的肌肉几乎迸裂,时砚景像是落织在厕所墙皮龟裂角落的网,只记得灌入鼻腔的混杂气味与颤抖到无法抑制的手。
阵起渐歇。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强撑着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艰难地一步步挪着发麻的腿到洗手盘前,拧开水龙头,一捧又一捧地将冷水泼到自己的脸上。
强硬地将理智拉回。
再抬头时,时砚景直勾勾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浮肿、苍白,狼狈至极。
无数记忆的片段蜂拥而至,时砚景却睁着那双灰败、不甘又炙热的眼睛,抬起手,一点一点地、抹去脸上狼狈的水渍。
他不知道闻愈的转学和同班是巧合还是意外,但刚刚课上闻愈的口型他看得分明,那是最熟悉的、自己听过最多的词语,不止一次出现在闻愈的口中。
他叫他小聋子,叫他小废物。
而这次,他说:好久不见。
恶意毫不减少,却分明更甚于从前。
时砚景深吸了一口枯涩的空气,无视灼热的感觉在喉腔团团地烧,转身拧开了门锁。
无论闻愈的目的是什么——
他都不会再逃走。
时间过得更快,阮唐没在那里做多久,体育课就下课了,只是今天课后还接着班与班之间的高一年级篮球赛,所以操场上的人不减反增。
高一一班派出的人她都认识,从小学就开始同一个班的老同学兼班长叶牧也在内,只是……
阮唐的目光落在那个明显已经跟男生们混熟了的转学生身上,微微皱了皱眉。
他怎么也加入比赛了。
包括同班同学在内的唐褆笙等人早就围在篮球场,阮唐倒是没什么兴趣,比起篮球赛,她更在乎身边不舒服的时砚景,不时看人的脸色,偶尔才分出几丝心神去看几眼比赛。
两人坐着的地方刚好能微微俯视篮球场。
时砚景的目光稳稳落在场内某道身影上,眼神愈发幽深。
场上欢呼声越来越大,这时,身边的阮唐偷偷看了他好几眼,站起身就往外走,身边忽然空下来的感觉让时砚景一怔,旋即低头,微不可察地自嘲笑了笑。
这是正常的,她在自己身边陪了这么久,也该去找朋友玩了。
她这样的人,就该融在热闹里,本身就是人群的焦点。
不要渴望,不要奢求太多。
时砚景垂下的眼睫颤抖着,好似在掩盖着底下暗涌的神情,发出嗡哑的隐律,他的手指却紧紧收拢、昭示着情绪。
就在他几乎将手中瓶身捏到变型的时候,熟悉的脚步声却小跑回他身边,时砚景一怔,蓦然抬头——
只见阮唐手中抱着几个面包,她似乎跑得有些着急,微喘着气,鼻尖也冒出了汗,可眼底还是一如既往亮晶晶地看着时砚景,得意地开口:
“我刚远远就看到笙笙买了一大堆吃的,还好我跑得快,你刚吐完,现在胃里肯定空着难受,快吃一点。”
然后一边坐下,一边递给人一个面包,自己则是往嘴里塞了颗糖。
时砚景怔然。
他下意识接过阮唐给的任何东西,张了张嘴,嗓音依旧沙哑:“……你,不去跟她们一起看比赛吗?”
阮唐将那颗葡萄味糖果在嘴巴里咬碎,闻言摇了摇头:
“没什么好看的,我也不喜欢跟别人挤。”
说罢顿了顿,又偏头望向身边神情有些莫名的时砚景,她弯眉扬起笑意,瞳膜还是一如既往地莹润:
“再说了,我得陪着你呀。”
在那一刻,时砚景感觉,自己似乎有了些力气。
或许能朝着虚幻的倒影挥砍、跌跌撞撞,让从来无光的天色看见,他会一直这样走向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