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逐
“滚吧,否则你连自己都护不住。”
又一声冰冷的嗓音传来,阿殊眼底朦胧却依旧探手将令牌拢进掌心,若是自己在青丘站稳,重玹也不必留在这魑魅之地。
令牌在手中攥的发痛,而阿殊也似想明白般,“你自然有你的理由,我听你的就是了,若是还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就在这儿等着你。”
虽然他知道可能性微乎其微。
在夜间暮色下,曾经亲如父子的两人,一人踟蹰向夜色,一个停留在夜色。
看着阿殊远行的背影,重玹冷峻的面上才露出了忍痛的神色,晨时的伤口还没愈合留又被方才的一记撕扯流出了汩汩鲜血。
*
子时一道惊雷蓦然作响,惊的入睡的元衡瞬间清醒。他看向远处那张宽大的床,整齐空荡。
那是赫君承的床,因得他一次又一次的逃跑,赫君承便将自己的床搬了过来守在他身边看着他。
夜深了,他却还没有归。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取了大氅想出门寻他。本来相互怨恨的两个人,在经历生死一别之后反而生了惦念之心。
可元衡到底是多虑了,他赫君承是谁,他是人间帝皇,是一代枭雄,是妖界之主,如今又怎会出意外。
所以在那个他担心的背影出现在他瞳孔中时,连带着的还有一群骤然丧命的妖。
像是察觉到什么,赫君承骤然回过身,眼底的漠然化为一片柔水,踏着血雨腥风,踏着冬日的凌冽向他走来。
恍惚间,元衡似乎看见了他在边关的样子。他为将,踏骨洒血在所不惜,断臂埋躯义不容辞,可他们做的这一切难道不是守庙堂安宁,百姓安居吗,可为什么,他觉得错了呢。
“醒了?”
他平静的问他像如老友攀谈,可眼前分明还洒着热血。
元衡默不作声的后撤一步,“沾了血了。”
赫君承探手在脸上一抹,原本散落的几滴血被他擦成一片,他弯了眼角,嘴里打趣的问道:“顾将军这是心疼我?”
“一定要这么活吗?”
元衡嗓音低沉,而赫君承也察觉了自己的自讨没趣,瞬间冷了神色,“否则呢?死在动乱下,死在朕亲封的大将军手中,无人收尸,无人祭奠,留在这世上的,只有数不尽的谩骂和一个暴君的名号。”
“我宁愿这样活的人不人鬼不鬼,反正在你顾大将军的眼里,我不一直都是这样的一个人吗。”
不是的。
一开始不是的。
一开始的赫君承无助又可怜,让顾悬景头一次生了怜悯,动了恻隐。相伴长大的这一路,究竟是什么变了呢。
“我只是不明白,”赫君承扬了扬头,竭力忍着汹涌的情绪,闷闷的问道:“凭什么只有我该死。”
元衡的心忽然像是被什么抓住一般,无端刺痛起来,他想起从前这个小皇帝揪着他的衣领,恶狠狠的说着,“朕是一国之君,你们最该死。”
如今再次听到他说这样的话,才明白原来时间真的能磨平所有棱角。不论是他如今的不解,还是他曾经的咬牙切齿,总是透出了他心底的无助和难过。
“陛下九五之尊,自该万寿。”
那时候小顾悬景是这么答的,如今的元衡依旧是这个答案。
赫君承听了没有当初解气,反而冷哼一声,鄙夷道:“虚伪。”
重玹是怎么走过来的,不也如他一般尸山血海,元衡却甘愿追随甚至心疼,反而到他这儿,便觉得残忍了。
他总是这样恨自己,所以赫君承总也不甘心。
仲冬的风来的总是汹涌些,吹得他通体发寒。
“过几日暮冬了,糖炒栗子会好吃些,若是想吃,我去买来。”
元衡转身离开,淡淡的嗓音随着仲冬的风灌入赫君承耳畔,虽然平静得掀不起半点波澜,却让赫君承心生驰往,低头窃喜。
他朝着远方眺望,甚至觉得冬日的风都和煦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