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她领着桑桑穿过一片杂草丛生的空地,来到墓地附近的一栋民居前。屋子看起来年久失修,墙面斑驳,屋顶上长满了荒草。
“这、这是我家。”
小荷磕磕绊绊地说,推开吱呀作响的房门。桑桑跟着进入屋内,环顾四周,房间里弥漫着一股陈旧的味道,厚重的灰尘覆盖了所有的家具,几把缺胳膊少腿的椅子歪斜着依靠在墙边,墙上挂着铁锹、铲子和火把,金属用具都开始生锈了,像是被遗弃在这很长时间。“你一个人住在这里?“桑桑用思维传输器打出文字,飘在空中。
“嗯嗯。"小荷连连点头,好奇地注视着颜色不一的字体,还伸出手去抓了两下,理所当然地摸了个空,“现在是一个人,以前不是,以前有奶奶。她是,嗯,守墓人,她收养了我。”
见女孩对文字泡感兴趣,桑桑干脆将它投影到各种地方,仿佛逗小猫一样逗她:“你是被收养的?你的亲生父母呢?”
“他们不要我。“这句话小荷说得十分利落,“我长得不好看。”
说实话,她的长相的确不符合人类的审美,即使不提骨骼上的畸形,那怪异的皮肤颜色和皮肤上的斑点也很容易引起他人的生理性厌恶。
桑桑想了想,慎重地说道:“我问你一件事行不行?你变成这幅样子,是不是得了辐射病?有人对你做了什么吗?”
小荷面露茫然:“车寸病''什么?”
三个字,有两个不认识。
她说话时经常停顿,连最简单的词语也需要思考片刻才能理解,显然没有受过多少教育,语言和思维能力都非常有限。
桑桑要到很久以后才会意识到,何萱等人是这片废土上难得的“文化人”一一他们读过很多书,接触过外界,看过一些杂七杂八的娱乐作品,既能偶尔引经据典,又可以说出一些“复古"的笑话。
而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认字认不全、思维方式和头脑中的世界都异常简单的家伙大有人在。
小荷这种情况不算罕见,桑桑跟她比划半天,她才明白桑桑问的是什么意思,慢吞吞地摇了摇头说道:“不是,不是因为别人。这是天生的。”
她指了指自己不对称的双腿和弯曲的脊椎:“天生的…数字低,灵气高,就会变成这样。”
什么“数字低"?
这回轮到桑桑迷茫了,她俩又鸡同鸭讲了半天,桑桑终于理解了"数字低、灵气高"的含义一一第欧根尼阈值过低、或者说低于10的人,哪怕待在安全的城市中,依旧容易受到无处不在的灵气的侵蚀,变成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难怪陈落群提过好几次,说她不愿意让何萱加入考察队。何萱的第欧根尼阈值只比10高一点,若是总在仙家人出没的地方游荡,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变得和小荷一样。那个所谓的,导致小山顶子村考察队人数很少的"历史遗留问题",是不是也和这种仿佛辐射病一样的畸变有关?人们发现自己的同族“生病”变成了“怪物”,于是便开始自发地排斥任何可能会导致病变的行为,包括出门考察、以及寻找“塔"?
桑桑想了很多,可惜小荷无法证实她的猜测,小荷只知道自己天生因为第欧根尼阈值太低而被遗弃,年事已高的守墓人奶奶收养了她,然而就在前段时间,她的奶奶也去世了。
没人愿意收留她,征县人视她为不存在,事实上,绝大多数人在想起这个第欧根尼阈值不足十的女孩时,都以为她早就已经死在了许多年前的一场缠绵数月的瓢泼大雨中。
无人料想她能坚持活到今天。
因此作为一个货真价实的黑户,小荷只能在墓地偷贡品充饥。
“那条大蛇,最近才来。"小荷断断续续地说,“看起来很可怕,但是总是,迷迷糊糊的。我每次都能跑掉。”巨蟒是近期出现的。桑桑人性化地皱起眉,联想到了墓地里那条狭长的隧道,和赵祁模棱两可的警告。一一′不要去坟地。
现在看来,这条警告和小荷没什么关系,却很有可能是在告诫桑桑,不要与墓地里的非人生物起冲突。大大
征县的城墙上,一束明亮如烈日般的探照灯光芒正在逐渐西沉,墙壁上蜂巢状的六边形单元稍稍降低了平移的速度,卫兵们打着哈欠排队走下楼梯、和同僚交接班,一切都昭示着征县已然缓慢结束一天的喧嚣,迎来了属于北国边疆的深夜。
然而负责统筹管理各个执法及防卫部门的机构,“守序厅”内,仍旧灯火通明。
一座高约五层的灰色石砌“苏联式"建筑内部,有一位身姿挺拔的青年男人立在窗前,望着百年来毫无变化的夜色沉浸于漫无边际的思考当中。
他生着一头灰白色的半长头发,五官却称得上年轻漂亮,一颗坠着红玉的耳饰挂在他的左耳上,与他身上穿着的一套一丝不苟的中山装显得有些格格不入。青年的身后是人来人往的各部门办公室,包括城墙守卫队和城市巡逻队的指挥中心。眼下城墙守卫队的队长刚刚结束了一整天的工作,走到青年旁边汇报说:“纳迁长官,今天白天一切正常,我们没有在城区周围发现入侵者的踪迹。也许她再蹲守一段时间,发现无论如何也进不了城以后,自己就会放弃了。”青年摇了摇头,红玉耳坠在他脸颊边轻轻摆动。“她已经在征县附近徘徊一整天了……对于这种情况,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
城墙守卫队队长露出征询的眼神。
纳迁轻声说道:“我隐约有种感觉一一她早就找到漏洞进入了城内,只是我们还不知道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