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腐花
压根跟封砚不搭噶,他才有胆子一遍又一遍肆无忌惮贴脸开大。
他不怕死地接着洗涮:“坦白说,就冲人对你不屑一顾的淡然劲儿,我倒真有点想见见这位传说中的妹妹了。”
“——你见过。”
电流音涌入耳道,贺边玟惊得耳机都掉了一只,弯腰捡起来,吹口气,重新塞耳朵里,六神归位,才意识到确实是封砚在说话。
这节骨眼上,突然接了这么个话题。
他清清嗓子,莫名感觉喉咙有点紧,半天没憋出来俏皮话,把这题续下去。
封砚倒也不需要回应,可能对面出了声,有些话反倒说不出口。
许是睡意全被搅和,又在这么个连绵的雨天,心理防线变低,他心里突然有种冲动,想跟人聊一聊她。
他慢慢回忆着:“初三暑假,在泊云湾,隔壁阳台上,那个每天下午坚持练站军姿、走正步的长头发女孩,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
那年暑假,他俩跑新西兰滑雪,出了点意外,封砚不小心摔断腿,挺严重的,还上了夹板,医生再三叮嘱要在家静养两个月。
封少爷在家住了不到一礼拜,受不了念叨,刚好泊云湾那边的房子重装完毕,便二话不说自己搬了进去。
贺边玟挺愧疚的,毕竟封砚受伤是为了救他,基本上每天都要跑过去一趟,陪大少爷打打游戏,消磨时间——别的不说,大少爷游戏库是真全,什么类型都有,手柄反应也快,体验感爽爆。
除了打游戏,俩人还有一大乐趣,就是看邻居家的小仙女走正步。
小仙女是真仙,长发飘飘,脸蛋巴掌大,肤白胜雪,太阳底下能透光,哪怕看不清五官,单凭那细枝嫩条的玲珑身段,也能辨出,至少是个级花级别的人物。
小仙女似乎小脑不太发达,笨笨的,踢正步时,经常同手同脚。
不过她很勤奋,还刻苦,一看就是那种家教严格,一路听话长大的乖乖女,每天坚持不懈练习,态度认真端正,半点不见敷衍。
次数多了,贺边玟感觉自己都受影响,手脚不听使唤,乱搭配出场。
不过话又说回来,小仙女清纯恬静,明显是林黛玉风格的病美人,柔柔弱弱,在她面前打个喷嚏都生怕把她吓到,怎么会?
这实在跟脑子里“把封砚绿了又踹了”的鼎鼎有名的初恋对不上号。
贺边玟大感意外,没忍住再次确认:“是她?”
封砚轻轻“嗯”了声,思绪飘远。
他放任那些刻意遗忘的画面在脑海奔涌流淌。好的坏的,初遇到重逢,每一个场景都是如此清晰、细节,如同昨日刚刚发生。
六年了,她看起来居然一点没变。
虽然头发又养长了,还学会了化淡妆,穿衣风格也略有变化,但他一眼就能认出,她还是她。
依旧小孩心性,心思浮白透明,想的全都写在脸上,几乎每一个小动作小表情,都能唤醒他潜在的肌肉记忆,牵动他必须要拼命伪装,才能维持冷硬的心房。
但也正是她脸上毫无隔阂的纯粹笑容,见面后,全然不计较过往的喜悦和真诚,让他心脏微微刺痛,
不得不清醒过来,承认——
他们那段感情,还有他,对她来说,根本无足轻重。就像贺边玟说的,她转眼就忘,半点没放在心上。
那些接连不断的电话,一个比一个主动热情的追求者,也在向他展示,她一点不缺人爱。没了他,多得是人上赶着为她冲锋陷阵、赴汤蹈火。
他以为他是特殊的,被她独一份的全身心信任并依赖。
但其实,她只是习惯了在遇到麻烦后,有人出面为她收拾乱摊子处理好一切。那个人是他或者谁,无关紧要,甚至,没了他们,她自己也能很好地和平解决掉。
记得前年去朋友家做客,在露台中央,他看见了一盆正在盛放的微型白色花海,花形类似栀子和茉莉,轻盈地舒展在绿叶间,清新淡雅,细腻柔软,让人心生好感。
封砚忍不住拿手去碰,却被友人阻拦,友人告诉他,这花学名叫狗牙花,也称豆腐花,属夹竹桃科,枝叶带毒。不能碰。
那瞬间,封砚想到了戚柠。
她就像这豆腐花,表面看起来软弱可欺任人摆布,但那些全都是迷惑人的假象。
在自然界,每种生物都有自己的警戒色,也叫保护色。
弱就是她的保护色,更甚者,是她猎杀食物的绝佳诱饵。
引诱你放松警惕,释放善意,然后,在最不设防的时刻,狠心绝情地你致命一击。
“那你回国,是因为……”
贺边玟左思右想,依然觉得不可思议,明知道封砚这会儿可能在想心事,不宜打扰,还是没忍住出声破坏气氛,“你准备……拿她怎样?”
报复的话,也太残忍了点。
想想小仙女那孱弱模样,哪怕在男女关系一向没什么道德可言如他,也不禁心尖一颤,有点狠不下心。
可如果……那画面更不敢想。
应该不能吧,如果这都能忍,也真有够窝囊。
琢磨来琢磨去,还是第一种可能性最大。
贺边玟不由地微微扬声,企图用美好爱情唤醒兄弟良知,救小仙女于水火:
“其实,高翎小师妹挺不错,虽然不是小白花款的,但也是长发美女,而且有段时间,你俩不走挺近的,我看你对她也不是没有……”
正说着,他视线无意落在屏幕上,发现早在一分钟前,封砚已经给他挂了。
封砚是接了通亲妈的来电。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了几句,对面察觉他的心不在焉,没说什么,只嘱咐了声让他好好吃饭、注意休息,便结束了通话。
之后,空气重归静谧。
封砚握着手机,屏幕外溢的白色荧光打在他脸上,辨不出表情,他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它熄灭,直至所有情绪再度隐入黑暗,依然迟迟没做出下一步动作。
他没再给贺边玟打回去。
在切电话前一秒,他听见了那边抛过来的最后一个问题。
拿她怎样。
封砚也想问自己。
在还没有学会利益权衡的年纪,就已经毫无保留地把真心奉送,心甘情愿,倾尽所有。
等长大后,终于幡然醒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