琐寒窗(七)
天色渐暗,暮色如碗一般重重地扣了下来。
此时的雪倒是逐渐小了下来,只剩下漂浮着零星的雪沫,但外面依旧天寒地冻,从窗镛缝隙渗进来的风更让人觉得刺骨。梢间的帐幔明明已经密不透风,但芸卿依旧怕风惊扰到里头的翩枝,所以又将帐幔拢得更加紧密。
翩枝脸色惨白地躺在床上。
明明里头点着熏笼十分温暖,可她却一个劲地打颤,紧紧地裹着身上的锦被,头发被虚汗濡湿贴在额头上,呼出的气息一时比一时弱,好似下一刻这气息就会消失。
芸卿焦急万分冲到屋外,如热锅上的蚂蚁在长廊上来回踱步,心道绿环姐姐怎么还不回来,再这么耽搁下去,只怕姨娘这次真的凶多吉少。她重重地叹口气,转身正准备回屋时,身后传来院门被推开的声音。
她惊喜地回过头,瞧见三爷身边的向善正领着位身披靛蓝色鹤氅的年轻男子进院,那年轻男子手上提着个大红酸枝提梁小箱匣,芸卿远远看去,那箱匣色泽鲜润工艺考究,像是大内才有的手艺。
如果真是大内的手艺。
那眼前这年轻男子,岂非就是宫里的太医。
皇宫是多么遥远的地方。
十几岁的丫鬟对于宫墙里的一切都靠臆想和憧憬,这会儿有位墙里的人活生生地站在她的面前,她反而手足无措着没敢出声。
向善没察觉出她脑子里七拐八绕的心思,领着太医张辽真直接走到徊枝院的廊下,指着张辽真对芸卿道:“这位是张大夫。三爷听说沈姨娘身子不安,命我请来张大夫为姨娘诊治,劳烦姑娘带路。”
向善只称他为大夫,并没有表露其太医的身份,想来是不愿意暴露真实的身份,芸卿心思灵巧自然不会多问,恭敬地欠身行礼,踅身打起门下的遮雪帘子望向张辽真,“张大夫请。”
张辽真颔首道:“有劳。”
女眷的寝室不好多做打量,张辽真目不斜视地走进梢间。
芸卿端来圆杌放在床边,又倾身入床帐内将翩枝的胳膊移到帐外,想开口请这位张大夫好好为姨娘诊治,但眼前的年轻人眼神淡漠,浑身上下流露出一股不太好相与的模样,未免惹得他不快,芸卿缄默地侍立于旁。
宫里的太医行事自然有自己的章程,张辽真掖着袍裾坐在圆杌上,打开箱匣从里头取出来一张白绢覆在翩枝的手腕上,隔着层布才将手指搭在脉搏上,垂眸细致地把了半盏茶的脉才起身,目光看向芸卿对她道:“我问几个问题,还望姑娘可以据实已告。”
“您问。”
张辽真直率地问道:“你家主子这几日可是在信期。”
没想到一个男人会问这么私密的问题,芸卿怔了一瞬哪里好意思开口,窥见张辽真的脸色出现不耐烦的神情,才赧然地颔首细声道:“正是。”
“你家主子是否每回月事都会腹痛,脸色发白,盗汗,甚至昏厥。”
芸卿迫不及待应了声是,心道不愧是宫里的太医,这医术就是高超,可不能因为脸面耽误了姨娘的病情……她仔细道:“诚如张大夫所言,姨娘每回来月信都是百般不适,连床都下不了,要生生疼上一两日才消停。”
这几个回答让他脸上露出成竹在胸的神色,仿佛已经找到翩枝的病症,他望了一眼将白绢折好放回箱匣中,随后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你家主子是否曾经小产过。”
“……什么?”
这个问题问得芸卿一脸茫然,她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账内。
她是两年前在被分到徊枝院来伺候的,那时翩枝已经不受老爷宠爱,既不得宠就不会孕育子嗣,怎么可能会有小产这件事,除非这事是在她没来徊枝院前发生的,那就只有问绿环才能知道。
她收回目光摇了摇头。
“这事我并不知情,得等一直在姨娘身边伺候的绿环回来,才能知晓。”
“不必了。”
门外忽然响起一道冷冽如雪的声音,“她的事,我知道。”
两人目光不约而同看去——
昏暗的雪光中,萧玦打帘进来,端正的发髻和墨绿色的氅衣上沾染着还未融化的雪花,可以隐约窥见他平静面容下微不可见的急躁。
进了屋,他冲芸卿使了个眼色。
芸卿立马领意,欠身行完礼,却行退了出去。
萧玦走到张辽真面前,抬手打断其欲要行礼的动作,垂下目光望向迷蒙的账内,语气中竟有几分意外的彷徨。
“三年前,她小产过。”
张辽真微一怔忡,心里难免好奇一个姨娘的私密事,小阁老是如何知晓的,但他绝不会明面上问出来,只是眉眼严肃地颔了首,“既如此,那下官就有数了,这就下去写方子。小阁老,下官多叨扰几句,姨娘今夜最为关键,屋里不能走风,床前也需有人守着,每过半个时辰哺以温水。今夜若是能退热,那便是熬过去了,若是不能……”
后面的话不用细说,自然也能明白其中的意思。
浓密的睫毛遮住萧玦眼里的光,须臾过后,他平声道:“你下去写方子吧。”
张辽真应了声是正准备离去,转而又想起还有一件事没说,踅身道:“还有一事下官忘了禀告,即便姨娘渡过今日的险关,但前些年的小产伤了根基,日后只怕很难再有身孕了。”
……
翩枝醒来的时候,夜色已经温柔地笼罩了下来。
外头的鹅毛大雪仍在簌簌地落着,徊枝院外到处满目清白,积压着厚厚一层雪,白皑皑的雪光穿过窗棂驱散一室阴暗。
明明是这样天寒地冻的天,徊枝院里怎么会是暖融融的。
翩枝有些发怔,小腹仍在隐隐作痛。
床边陡然响起炭石燃烧的噼啪声,她循声望去,炉子里的银霜炭烧得正旺,橘黄色的火光将她眼中的光勾勒得迷离起来。
“绿环,你人呢。”
她刚唤出口就被自己的声音吓倒,那声音沙哑得犹如被掐住脖子的老鸹发出的叫声,刮得她耳根子难受,更别论其他听到的人。
兴许是太久没喝水的原因。
翩枝挣扎着从坐起身,正欲掀开锦被时,却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
“醒了?”
她所有的动作顿时僵在原地,匆忙抬起头,朝着发出声音的方向望了过去。
萧玦坐在阴影点缀的软榻上,面容看不大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