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野青线）
反骨带来的后果比起以往还要严重。
他最后被祖母关进地下室，没有光亮，没有水，也没有食物。
干燥，阴冷，他只能蜷缩在角落，裹紧了一条脏兮兮的毯子。只有这样他才能获取到一丝暖意与一些安全感。
黑夜太可怕了，可是他说不出话，只能闭上眼睛去抵抗。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只知道似乎每隔一段时间林嫂都会进来，问他是否认错。
他每一次都摇头，用沉默去抵抗，一如他闭上双目去与黑夜做沉默的斗争一般。
直到祖母站在他面前，捏起他的下巴，冷冷地注视他。
他太久没见过光亮了，双目乍一接触到光明便刺痛得流下生理性泪水，几乎睁不开。
筋疲力尽且胃里因为极度的饥饿在不断翻江倒海，西原寺青没有力气挣扎，以至于没有意识到自己被拖着回去。
他后知后觉地感到有人扒下他的衣服，将他扔入浸满冷水的浴缸内，冰冷的水从四面八方充斥他的鼻腔，让他呼吸不上来开始本能挣扎。
有一只手强硬地抓着他，在他快要窒息之际猛然拉上来，久违的空气又争先恐后地挤入鼻腔，才让他活了过来。但还没等他睁开眼睛，他又被扔入水中，拉上来，又扔
进去，反反复复，最后他被扔在坚硬的瓷砖地板上，趴在地上狼狈不堪地咳嗽干呕，眼泪与鼻涕一并流下。
不需要睁眼去看，西原寺青能够感到投在自己身上的冰冷目光来自于他的祖母。
“祖母……”他用模糊的目光，竭力去碰祖母的脚。
祖母踩住了他的手，没有用力，也没有让他碰到自己。
仆人上来抬起他，就着他湿漉漉的身体为他穿上衣服后又抬起他离开浴室。坐在软椅上，西原寺青感到有一根管子塞入了自己的嘴里，而后深入，伸到嗓子眼，他没忍住，直接干呕——又被力气大的仆人束缚住手脚，还锁住了下巴，他没办法将管子从自己的口腔中拔出来。
温热的糊状物顺着管子灌入喉咙，西原寺青判断出这是磨碎的热粥，热粥顺着喉咙滑落，没有给他吐出来的机会。
很难受。
想吐。
可是吐不出来。
嗓子眼和胃部开始隐隐作痛，这种强制性进食让他生出一种他是某种肉鹅的错觉——有那么一种鹅，生下来就需要不断进食，过量的进食会让它的肝脏变得非常肥大，是人类餐桌上的美味佳肴。而鹅的自主进食是有限的，为了达到目的，人类会用一根管子导入鹅的喉
咙，把食物不断地顺着管子灌入食道。
虐待式灌食终于停止，但仆人并没有立刻拔出管子，而是等到进入他食道，流入胃里的食物无法呕吐出来后，管子才被拔出。
痛。
很痛。
但不知道是哪里痛。
好冷。
西原寺青抬起眼，看见了高高在上的祖母。
为什么……？
所以他于她而言，是什么？
家禽？一条狗？还是人偶？
明明他一直都认为，他们是亲人，哪怕不是一脉所出。
他没有尊严，也没有自由，自主思想不被允许，任何决定都被操控。
他是谁？
西原寺青，还是西原寺家主，亦或是祖母口中的阿青？
谁来救救他？
没有人救他。
他又被仆人打扮精致得体，仿佛方才的所有狼狈与他无关——可是喉咙与胃囊的疼痛抽搐告诉他先前发生过什么。
“明天，我会再次举行家宴，让董事与长老见证你的订婚。”祖母俯身，用手捏住他的脸，道。
西原寺青：“……”
他无法说出一句话，因为疲惫不堪与疼痛，他连动一动嘴唇都成为奢望。
但他的沉默与无力反抗，显然是祖母喜闻乐见的。
……
形形色色的人，富丽堂皇的厅堂。
西原寺青静坐在上座旁，看
着。
然后呢？
他看着，麻木。
所以啊，他是什么？
西原寺青看着自己手中的茶盏，茶汤清澈，香气氤氲。
他一言不发，座下开始热热闹闹，他们脸上挂着笑容，恰到好处的弧度，慢条斯理的动作，谈吐不凡，举手投足间是不一般的教养。
假象，真相，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分不清，理不断。
作为家主象征的长刀挂在后方，只要他转头便能看见——以及祖母。祖母似乎永远是这样，鬓角微微斑白，神情不悲不喜，半阖着眼，似悲悯，似睥睨；手中的佛珠是上好的木，也是大师亲手磨制开光的，干净圆润的指尖会一粒一粒地捻着佛珠，仿佛在祈祷。
人偶会哭吗——他想到了祖母书柜玻璃后的那一只人偶，它太漂亮了，以至于他到现在都记得。
其实他现在就很想哭，可是哭不出来。
心情谈不上低落也谈不上高涨，精致的菜肴与精致的人似乎让他有所波澜，但似乎又无关紧要。
肩膀很重，几乎要压碎他的身躯——作为一个alpha，他的身形不算强壮，相对来说是瘦削的。
所有的负面情绪不会突然来，它会一点一点积攒下来，到达某一个临界点后从而引爆。想要
什么，要的是什么，难过什么，哭什么，仿佛都不过一个强烈且让人感到恐惧却又感到隐隐期待的词汇——死亡。
死亡。
死。
去死。
向死而生。
于是。
在所有人的所料未及之下，他突然起身，往后转一个箭步夺下挂在墙上的长刀，引起一阵躁动。又在所有人诧异又震惊的目光之下将刀刃拔出来，举至脖颈处毫不犹豫地一抹——
他在漫天的血红轰然坍塌之际看见了祖母脸上的表情有一丝破裂，连佛珠也停止转动。
你会为我的死亡难过吗？
你会为我流下眼泪吗？
亦或是说，你仍旧会维持你的种种姿态，仍旧是那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
那对我太残忍了……明明我那样乞求过你，也那样信任你，我的生命有你所留下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