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1907年5月末,小雨连续几日淅淅沥沥地下着一刻也不曾停歇,今日好不容易歇口气停了下来,太阳懒懒散散地斜照着,广东的天气闷得使人喘不过气,空气中好像随手一拧就能拧出水来,倒比前几日下雨时更教人心烦。
培正中学的学生们煎熬地度过下午的最后一节课。每每周五的最后一堂课都是这个教会学校特有的圣经诵读课,没有信仰驱使着陈幼悟毫无感情地读着,只深感乏味。
终于煎熬到老师下课的命令响起,同学们向老师行过礼以后便犹如注入新鲜血液般重获新生,三两结伴鱼贯而出。
同学们各有各的谈资,陈幼悟隐约听见一位男生谈论的话题引起了班上几位还没走的男同学关注,前几日他出城听见有枪声某处发生暴动,几位男同学顺势展开了对□□势的见解和抱负,颇有些指点江山挥斥方裘的意味。陈幼悟素来对政治并无甚见解,也毫不关心,只收拾着自己的书本用具。
陈幼悟慢慢收拾完后走出教室便看到倚在墙边等她的宋仕诚。宋仕诚是她的邻居,父辈也是有生意上往来的。
“仕诚。”她笑着冲男生挥了挥手,宋仕诚穿着统一的学生制服,挺拔的身姿衬得那身衣服多了些一派正气的味道,但脸上又是一副打趣戏谑的表情,“看样子今天的课上得不符合陈小姐的心意呀!怎么一脸低迷?”陈幼悟被他看出来羞怯地转过头。
宋仕诚知道她内向害羞便不逗她了,接过她的书一起并排走着。校园的路两侧种着榕树,此时已经茂茂密密地生长着,宋仕诚走快两步转过身倒退着走,看着陈幼悟。
阳光透过树叶洒在他们的身上,校园不乏有两个人相熟的同学会故意叫他们的名字打趣他们,“幼悟,博朗老师说等我们7月份毕业了就可以给我们出介绍信,我们就可以去伦敦大学了。”陈幼悟的情绪被他感染,也开心极了,表面上却依然沉稳让他注意看路。
陈幼悟的哥哥陈荣恪早两年在伦敦大学留洋,提起过不少关于国外的教育科目之于国内有多么大的不同,开设的课程有多么丰富。哥哥说在国外大家争相学习的是医学、法律、建筑,而不是八股文和三字经。
陈幼悟不置可否,想着哥哥一味地吹捧外国如何如何好,那可不就是时下最流行的词:崇洋媚外吗!
然而,随着哥哥一封封家书地越洋回来,越来越多的生词充斥着陈幼悟的生活:电影、歌剧……去国外便成了陈幼悟心底的一颗小草,毛茸茸地时不时冒出来撩拨着她。
出国开阔眼界增长见识就这么成为了陈幼悟的梦想,一个人的梦想分享给另一个人便变成了两个人一起的梦想。
伦敦大学,连学经济的哥哥在来信中都把它描述得那么令人向往,如今仿佛就在眼前马上可以触碰到,她真的就要去到了吗?哥哥在信中的描述给她的心里种下火种,如今这团大火像火车的煤炭一样变成动力推动她向前疾驶,陈幼悟脸颊发烫仿佛心中也有一颗大火球在滚动。
迎面一个人径直跑向陈幼悟,将一个什么东西塞到她手里,不等陈幼悟反应便跑远了。宋仕诚脸色变阴沉不悦地说:“这人怎么送个信都这么急匆匆的,不会是给你的情诗吧?”
陈幼悟刚想笑他大惊小怪,低下头看到信封上是哥哥的字迹,哥哥现下打理家中生意,前几天外出查账去了,这个时候送信来一定是有什么急事。陈幼悟赶忙拆开来看,宋仕诚还想责怪她这种来路不明目的不纯的信就值得付之一炬或撕得粉碎,刚想开口却看见陈幼悟脸色肉眼可见得变得苍白,“幼悟,发生什么事了?”
他想拿过信看看却被陈幼悟抬手挡住了,“抱歉,我不能跟你一起去书局了,我有事需要先回家,你路上小心。”说完她立马跑向学院门口,宋仕诚何时见过这样的陈幼悟,她从来都是轻声细语不急不缓的一个人,现在却在路上狂奔。
半路上竟又下起了雨,怪不得古今中外车载斗量的文人墨客都不嫌厌烦地要以雨寄情。
因今日跟宋仕诚约好放学去书局便让家里的车夫不用来接,陈幼悟只能随手拦一个黄包车,车夫看她一脸魂不守舍的样子也不敢多攀谈,只默默地加快了脚步。
陈幼悟不知道是带着怎样的勇气回的家,陈家的住宅是陈晔良发家后买的一块园子修葺的,说是宋朝某个有名的大儒致仕后便返乡住于此地,别院园林颇有些讲究和风骨。参差错落的砖瓦是他们三兄妹从小到大的地方,今天从迈进去的那一刻起便没由来地升起一股肃穆压抑的感觉。
从大门口到内院不停有佣人跟她问好,她自己也不知道有没有回应。远远地看到哥哥的随从裴叔正要往外走,陈幼悟赶忙拦住他询问:“裴叔,我哥哥去查账怎么您没有跟去呀?”裴叔回复道:“少东家说他这次去一是为查账,二是处理私事,谁都没有带就走了。”陈幼悟点头没有过多交流。
她继续往内院走着,
听到客厅传来父亲母亲交谈的声音,父亲这两年来几乎把生意重担都交给陈荣恪打理,自己在家养花斗鸟每日与家人好友言笑晏晏,美名其曰:“君子不可不抱身心之忧,亦不可不耽风月之趣”倒落得个清闲。
陈幼悟突然不敢进去那个屋子,那扇门犹如千斤重。“央央不是说今天晚归吗?怎么这么早回来了?呦,怎的还淋雨了?”邹平春拿着帕子怜爱地给陈幼悟擦着发梢脖颈的雨滴。
陈幼悟不说话反问陈晔良:“哥哥回来了吗?”陈晔良只以为大儿子又许给女儿什么物件陈幼悟惦记着讨呢,陈荣恪每逢外出必会给家里弟妹带些什么。“不曾,央央又求哥哥捎什么稀罕物件了?”
“哥哥回不来了!”一语激起千层浪!
陈幼悟冲到父亲面前直直下跪,拿出哥哥的绝笔信,不知怎么开口惟有静默着泪流千行。
陈晔良疑惑地接过那封信,母亲邹平春凑过去跟父亲一起看,陈晔良率先看完脚步难以支撑,后退两步直接瘫坐在椅子上。邹平春难以置信地看向陈幼悟向她确认道:“央央,这是真的吗?”陈幼悟艰难地点了点头,
邹平春哀呼一声:“我的儿……”,一口气没倒过来便晕死过去了。一时间内院人来人往乱个不停,陈幼悟想着干脆她也晕倒算了,说不定醒来发现只是一场梦。
夜间邹平春清醒过来央求陈晔良赶紧去官府找门路,陈晔良无奈告诉她已经去侧面打听过了,广东的饶平县上的一个叫黄冈的小镇有革命军起事被官府镇压住了,革命军几无生还可能。
一时间“革命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