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这个年代没有欧美奢侈品店。直到1991年才有第一家意大利男装——杰尼丫进驻京城王府饭店，1992年LU在京城设店，还在天坛办展。然后是1993年香那儿进海城，1994年Hugo Bus找国内代理，1996年古奇、爱鸟仕，1998年芬提、阿马尼……
当然也不是没有眼光好、胆子大的提前进入这片蓝海，比如曾在迪奥工作过的意大利人皮尔·卡丹就开展会、带洋模特走秀、授权代理，今年还正式成立了中外合资企业。
这时候的国内高端服装市场一片空白，就连香港的银利来都被捧成了超级大牌。
刘心言觉得梦里浪费了时间，也是因为如此。如果她再早一点摆脱窘境，早一点发现自己的天赋，认准自己的事业，是不是能够在步履维艰的民族品牌上发挥一点作用，看到不一样的风景？
当然，这种梦想或许太大，时代变革也不需要她这大学都没读的小人物产生什么惊天动地的作用。只是，梦里都能在重重打压下开买手店、学设计、做品牌，现在怎么就不敢想了呢？
何况她已改变人生，一切都来得及。
说这么多的意思是，现在的所谓高端精品服装店，基本都没有品牌。一部分做买手，到南方各大市场淘货——如杜非这样，一部分找南边的服装加工厂拿货，有心思的或许加个标签、买张设计稿，眼界短的带着原标签原设计也就出来卖了。
从店招就能看出来，杜非带刘心言来的是前者。因为它的名字叫“沪广高级服装店”。
啧，不怎么高级。
一进门，杜非跟店员打了个招呼就往里走，角落里一个健壮厚重的男人翘着二郎腿粗着嗓子调侃他：“哟，杜老板怎么有空儿来我这儿视察？又来指导我们审美水平呀？”
杜非掏着裤兜嗨一声：“看你还不服气，前两天明明跟你说了门口别这么摆你就不听。得，我也跟你说不着。嫂子呢，又不在啊？”
“下广府去找货啦，这年头不经常搞点儿新鲜的都不行。”那个男人吊儿郎当走过来，摸出烟盒抖了抖递到杜非眼前小声问，“你小子不错啊，哪儿找的大蜜？盘儿靓条儿顺的，真够尖儿的！”
杜非迅速看一眼刘心言，刘心言已经小幅转圈观察店里的情况没听到。杜非啐了声推开烟，又装作无事发生地叫过她介绍道：“这是吴康民，我哥们。这是我妹妹刘心言，对女装深有研究，就你这小破店有了她才叫如虎添翼、强强联合，你也不怕旧货卖不出去，我也不用给你指导了。”
刘心言一眼一眼瞄他——他怎么知道她深有研究的？夸得这么大，是想让她应聘上还是不想啊？
不过人家也没当真，哦，或许不止没当真，还觉得不靠谱呢，吴康民先哎哟一声：“早说啊，你要早几天给我带来这种专家多好，可我老婆上周才从老家叫来一表妹！妮子，来见见杜老板。”
门口一姑娘嗔怪地看了过来。
杜非对她笑笑，却说，“有表妹怎么了，生意做大不得继续招人呀？现在让我妹妹上场，保准你两天就人手不够用！”
他开始花样推销刘心言，说得让吴老板直看她。
刘心言都脸红了，这人性子怎么这样？之前还想他古道热肠善良助人，现在就暴露缺点，还想大包大揽地替她应聘还是怎么着！
她不止后悔，甚至尴尬到脚趾抠出另一个西单来！
不行，不能再待下去了。
她连忙笑着对吴康民摆手：“量力而行量人而用，您考虑运营成本天经地义，别被他勉强。我重新找别的地方去，反正到处都有招工的呢。”
杜非还想掰扯，刘心言使劲儿扫了他一眼，看得吴康民脸色抽动，嘴里啧啧作响。
刘心言准备走，吴康民一把揽过杜非到角落里商量，“你看上这姑娘挺傲啊？我觉着你不一定能追上。”
杜非先是脸红，紧接着锤他一肘子小声说：“我没追人家，才刚认识两天！她确实困难，听那意思除了工作还得找房子，所以我踅摸赶紧让她定下来当过渡也行啊。”
“嘿，真的假的？别被人骗了。”看他点头肯定，吴康民拍他两下做安慰，接着说，“也别说哥们儿不给你助攻。这么着吧，我老婆确实说过高峰期人手不够用，我当给你面子，便宜点先替你留下她，过后儿要表现好，长期留着也行，表现不好，她有其他安排想走随时能走。”
“好哥们！回头我给嫂子送瓶外国香水！我妈想要我都舍不得开封。”杜非笑得脸上开了花。
他们在背后决定了个彻底，站在门口准备出去的刘心言一无所知，直到两人走过来告诉她——当然，他们没有说原因，可面试问话都没有不是明摆着吗？
她的怒火腾得上涨，脸色马上耷拉了下来，但在别人店里也不能太不给面子。她忍着气微笑着说：“谢谢吴老板，但是我不需要您看在别人的面子上给我口饭吃。我有能力自己找工作，有实力自己挣钱，用不着任何人的面子或者怜悯。我回报不了，也不想认下这种人情。”
两人被震得说不出话，她紧跟着伸出手，客气地说：“感谢您的时间，以后有机会再合作。”
吴康民一脸懵逼地握了握她的手。
刘心言再点头说再见，瞄杜非一眼就朝外走出去。
××
刘心言气坏了，边大踏步向前走边散发着低气压。她觉得自己还真是立FLAG了，本还开心新认识一个热心肠，又帮这又帮那，又很聊得来，还感激不已呢，谁知道人家不是提供应聘机会，而是直接塞饭票？
场面都尴尬成那样了还在怼人情呢？
你是我谁啊就想给我安排工作还不提前说一声？？太没距离感了！太大男子主义了！总不能是京城男人的“爷们儿”气、江湖义气这么重，天生就爱把姑娘的事儿当自己的事儿？
——好像也确实有这种人。
刘心言甚至反思了一下自己是不是小题大做，是不是她在别人眼里非常可怜？但想想也有存款能活一段时间，确实没必要降低尊严。
就算梦里那么艰难摆脱舅舅一家子、跑去美院教室脱衣服、到影视圈闯荡，都没考虑过傍上圈内大腕呢。还是后来正正经经跟那大腕结了婚。
虽然后来又离婚了，但她始终挺胸抬头，固守底线。
杜非脸色还有点莫名其妙，想开口解释喊冤，却被姑娘的愤怒吓住不敢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