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7 章
夜色黑暗而凝重，空气湿漉漉的，泛着一股土腥味，从下午起天空就阴云密布，这会儿更是隐隐响起了咕噜噜的闷雷之声，正是即将大雨倾盆的信号。不过，要将计就计，趁着视线不明之际行移花接木之事，与下雨有何关系，又为什么要等雨呢？先锋军们不太明白，孟湉看了看李善用，似乎抓住了某些头绪，却又转瞬即逝。
于是，二百名严阵以待的襄王军先锋和李善用、孟湉二人，齐齐站在营地大门前，望着远处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卢奴王城，听着无数箭羽破空的嗖嗖声，等雨。
隆隆的闷雷声渐渐由远及近，当一道银蛇凶狠地划破天空，震耳欲聋的霹雳之声轰然炸响，大雨终于倾盆而至。无数粗壮的白色雨线从黑暗的夜空中直直坠地，氤氲起迷茫水雾，形成了一道遮挡视线的雨幕，唰唰雨声铺天盖地响起，盖过了一切细微的声响。茫茫大雨之中，双目所见唯有无尽的雨幕，双耳所听唯有落雨之声，仿佛整个世界在一瞬间彻底消失了。
所有人几乎立刻就明白了李善用为什么要等雨——因为大雨是先锋军最好的掩护，在这样的视听条件下，卢奴守军绝对看不到他们的身影，听不到他们的脚步声，他们所冒的风险可以降到最低。
李善用的计策需要先锋军出生入死登城作战，可她绝不会轻率地让他们送死，但凡有半点降低危险的机会，她都要做到极致——身为出谋划策之人，必须要为执行计划者负责，这是她一贯的行事准则。
先锋军的好手们明白了李善用的良苦用心，望向她的目光登时肃然起敬。自古便有“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有“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古往今来爱兵如子的主帅多如过江之鲫，但到了须得将士用命的时候，皆会毫不吝惜地驱使他们上战场。先锋军们既然自愿接受这样危险的任务，就已经做好了为国捐躯的准备，但王妃肯为了保护他们做到如此锱铢必较、殚精竭虑的程度，委实令他们不得不动容。
天时地利人和皆已悉备，孟湉肃容面向先锋军，沉声下令：“出发！待诸位得胜归来，人人皆有封赏！”
“是！”先锋军们齐齐吼出一声，便如猛虎出柙，斗志昂扬地向着卢奴王城奔去。
目送先锋军离去，孟湉转过身来，意气风发地向着王帐走去，大声下令：“升帐！众将有一刻之内不到者，皆斩！”
先锋军既已出发，他必须立即准备好后续攻城的大部队和详细的作战计划，趁着黑夜和大雨埋伏到城下，待太阳升起之时，便是襄王军旗插遍卢奴王城之时！
随着襄王军令传开，整个军营都动了起来，李善用一路迎着小跑着慌忙穿衣服、系腰带的将军们，缓步回到了自己的营帐，换下被大雨淋得湿透的衣服，擦干不停滴水的发丝，吩咐传令火头军用大锅熬煮驱寒的姜汤，想来待这漫长的一夜过去，襄王军的每一个人都会很需要一碗温热的姜汤。
酣睡中的乌瓜被李善用的脚步声吵醒了，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听见外面传来唰唰雨声，便小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外面下雨了吗？”
李善用随手脱掉外衣，走过去，钻进已经冰凉的被窝，说道：“没事，继续睡吧。”
乌瓜被她身上的潮湿凉意激了一下，彻底醒了过来，看着她半干的头发，胳膊按在床上撑起了上半身，问道：“你刚才出去了？”
“处理了一点小事而已。”李善用按了一下她的肩膀，想让她躺回到枕头上，“继续睡吧。”
乌瓜却早已不再是那个说什么就信什么的傻姑娘了，她瞪大了眼睛问道：“什么样的‘小事’，需要深夜惊动王妃娘娘冒着大雨亲自处理？你别瞒我，是不是跟卢奴有关……襄王殿下攻城了？”
李善用沉默了。
乌瓜明白了，立即起身下床：“我要去看看。”
李善用一把拉住她：“你别去了，外面下着大雨，什么都看不见。”
“那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乌瓜急得红了眼睛，“我已经经历过一次国破家亡了，这一次难道你还要我等王城破了才知道消息吗！”
李善用望着她又急迫又痛苦的神情，略一沉吟，终于说道：“你猜得不错，等天亮之后，襄王军便会攻破卢奴王城。”
她把计划简要地介绍了一遍，乌瓜垂着头，半晌没说出话来。她看在眼中，心里觉得十分不忍，二十年前卢奴王城被攻破，乌瓜从众星捧月的小公主沦为掖庭官奴，是因为她父亲李汝成的计策；而二十年后的今天，卢奴王城即将再次被攻破，又是因为她的计策。乌瓜是她的挚友，她却不得不这样伤害乌瓜，个中滋味，委实难言。
“你……再睡一会儿吧。”李善用放缓了声音，轻柔地劝道，“等天亮之后，我送你入城，只要你能说服卢奴众臣放弃抵抗，襄王殿下绝不会伤害无辜的官民百姓……”
“让我过去！”乌瓜忽然出言打断了她的话。
李善用一愣：“什么？”
乌瓜说道：“咱们之前苦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能让我入城，机会这不就来了吗？既然假充草人就能登上王城，那我也要去。”
李善用蹙起眉头，不赞同地说道：“此事变数极大、险而又险，先锋军的义士们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的，我怎能让你如此涉险？”
乌瓜抬起头来，坚定地望着李善用：“先锋军不怕死，我也不怕！守城的一兵一卒都是卢奴的子民，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为了白氏逆臣枉送性命。我会尽力劝服城墙上的守军放弃抵抗，你要保证你的人绝不肆意滥杀。”
李善用怔怔地看着乌瓜，就像突然之间不认识她了一样。她与乌瓜相识于微时，掖庭中的乌瓜是个淳朴憨厚、知恩图报的直脾气姑娘，毓秀堂大考中的乌瓜是个满脑子国仇家恨、被仇恨操控了双手的复仇者，安乐堂中的乌瓜则是一个被重担压弯了脊梁、磋磨掉了一切尊严的可怜人。
可是，此刻站在李善用眼前的乌瓜，第一次展示出了她身为王裔的一面，只有自幼便将守护家园、爱护百姓刻入骨髓，才会在这样的关键时刻，为了守护子民毫不犹豫地说出“我要去”，即便那是充满血腥杀戮的兵凶战危之地，也绝不退缩。
“好！”李善用沉思良久，终于点了头，看向乌瓜郑重说道，“我代襄王殿下答应你，这一次只要你能成事，你就是下一任的卢奴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