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5 章
见裴皇后面露惊异之色，李善用微微一笑，耐心解释道：“这里是藏书楼，凡是毓秀堂中人皆能来此借阅。裴娘娘必定不会将重要的东西随意放在楼上看不到的地方，否则万一被人无意间借走就麻烦了。所以，这本书一定就在您随时都能看到的地方，而满足这一点的，不过就是这几个书架的这几层而已。” 裴皇后仍然不解：“即便只是这几层，也有几十册书，你又如何能准确判断，我说的就是这一册？” “因为……”李善用抬手引导她的视线，“这几层在书架中间，位置不高不低，最是方便查看、易于拿取，按常理来说放的都是最常被借阅的书。您看，这里其他的书不是人人都要学的典籍，就是字帖之类，唯有这一本旧黄历落满了灰尘，显然是成年累月无人动过。这样一本书出现在这个位置，娘娘不觉得显眼极了吗？” 裴皇后缓缓摇头：“这不过是猜测而已，你怎么知道就不是有人偶然放错了？” “裴娘娘怕是忘了，”李善用微笑道，“弟子出师前曾亲手将藏书楼的书全部理了一遍。像旧黄历这种用不着的东西，我都放在了六层的杂物间里，绝不会有人误入。可是现在它却出现在了这里，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是您打开了杂物间，将它从无数旧物中翻找出来，特意摆放在了这里。区区一本旧黄历，自然不值得您如此关注，唯一的解释就是个中另有玄机。” 李善用的推断丝丝入扣，令人心服口服，裴皇后不由哑然，一时只得默然颔首。 她缓步走到裴皇后的身边，用一种令人心生安然的语气说：“您看，弟子早已不再是从前的小女孩了。您可以放心将当年的真相告知于我。” “后生可畏啊……”裴皇后神思良久，终于慨叹一声，说道，“也罢，你想知道什么？我便告诉了你又何妨。” “多谢裴娘娘。”李善用心中大石落地，躬身深施一礼，说道，“弟子有三个问题。第一想请教，当年祁王是如何力挫一众兄弟，争得皇位的？” “祁王么，其实这孩子不过是先帝一晌贪欢得来的一个意外。”提起陈年旧事，裴皇后的目中染上了些许空茫，流露出怀念怅惘的情绪，“他的母亲是个宫女，出身寒微、亦不得宠，那孩子生得瘦小怯懦、书也念得一般，较之一众兄弟，既不出彩，又无得力母家扶持。那时候，休说是本宫，后宫诸位有子的妃嫔，又有哪个会拿正眼瞧这娘俩儿？ “然而，当我意识到祁王其人，心机城府之深为我生平仅见，甚至过于乃父，为时已然太晚了。” “裴、柳、陈、王四家，曾是天下世家之首，于朝堂占据半朝官位，于民间广占泰半田土。近二三百年，战乱频仍、天下板荡，各方势力你方唱罢我登场，皇帝像走马灯般轮换，真个是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可是，四大世家却始终是四大世家，无论何等英雄豪杰，能得四家支持的，便可登临高位，失了四家支持的，必定身败名裂。 “最后，是孟家的先祖雄韬伟略胜于群雄，终于在四大世家的支持下坐稳了江山，于是自此之后本朝皇后便全部选自四大世家。以联姻来巩固孟氏江山，是孟氏开国之初便立下的规矩。 “然而，时移世易、人心多变，孟家彻底坐稳了江山，也开始像从前那许多皇帝一样，不满于世家势大，暗中削弱世家势力，想把所有的权力都攥在自己的手里。孟家子弟也的确厉害，几代努力下来，世家势力便削弱大半。到了先帝在位时，即便裴家是四大世家之首，我亦不得不看他的眼色行事，不敢过于偏袒世家，甚至他迟迟不肯立我儿为太子，反而扶持庶子争位，我亦无可奈何，只能想办法筹谋增添夺位得胜的筹码。 “呵，这百年来，何曾出过我这般丢人的皇后！ “后来，孩子们大了，到了议亲的年纪。对于皇子来说，只有与世家联姻才有争位的资格，所以诸王中对皇位有野心的，都各显神通想办法娶了世家女。祁王既然有心争位，自然也想与世家联姻，可是他母家寒微，无所借力，便只得自己经营谋划了。 “恰巧，谢家送了女儿来清元宫小住，我心知肚明他们是想近水楼台先得月，打晋王妃之位的主意。可是，谢家不过是二流世家，晋王就算要联姻，也只会从四大家族中挑人，如何轮得着姓谢的觊觎？我就将小姑娘拘在清元宫里，只要不与晋王照面，随她做什么去。 “可笑一个月之后，那谢家的小姑娘拉着祁王来清元宫，跪在我面前剖白心迹、非君不嫁的时候，我竟然信了他们不过是小儿女情难自禁、不知轻重，却没有一时片刻想到过，谢氏被我拘在清元宫中，若非祁王处心积虑，二人岂有机会相见？即便见了面，若非祁王蓄意哄骗、巧言令色，小姑娘家又怎么敢违抗家族严令，与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私许终身？ “那时候，我太过自负了，我身为中宫皇后，晋王乃是嫡长皇子，又有世家之首作为后盾，无论是这两个孩子还是小小谢家，都入不了我的眼。我乐得能借以摆脱谢家的纠缠，便顺水推舟地答应了二人的请求，为他们赐了婚，却怎么也想不到，这根本不是结束，而是一个开始。 “我知道皇上一直在暗中削弱世家势力，也看出了世家豪族兴盛了上千年，终有败落的一日，何况许多皇子都娶了世家女，若再为晋王娶世家女，也不足以推他上位，便另辟蹊径与清流文臣结亲，为他娶了礼部尚书的孙女为妃。礼部尚书是文坛领袖、官声人望俱佳，联姻之后晋王既有母族世家的支持，又有妻族文臣的支持，何愁大位不能到手？ “万万没想到，此举引来了世家的强烈不满，竟然拒绝继续支持晋王，更没想到除了已经与其他皇子联姻的世家外，大部分世家居然都转向了谢家与祁王。那时候我只当是父亲气我自作主张，想以此威逼我将晋王妃降为侧妃，另娶世家女为晋王妃。直到后来我到了毓秀堂中，反复细思当年种种方觉出不对，想办法多方查探之后才知晓，竟是祁王借助谢家的力量四处游说，对世家诱以重利，换取支持。 “可笑我还在与父亲置气的时候，那孩子已经做了这么多事，居然借着一个小小的谢家翻了身，待我发现的时候，其势已成，再想压制已经来不及了。 “我出生便在顶峰，一生见过大风大浪无数，没想到却败在了一个微末小辈手中，可笑，实在太可笑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