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止住,手肘撑着雕花黑漆木的栏杆上,上半身微微前倾,看向奔驰而来的羽林卫队。
近了,更近了。
玄色旌旗被风高高扬起,她甚至能看清大篆之下的旌旗小字——谢。
这是九叔麾下的羽林卫队,负责明日的天子出行。
天子之事无小事,作为天子近卫的羽林卫,自然要提前勘查地形,排演秋猎事宜,以免秋猎时手忙脚乱,有损帝王威严。
被削权的羽林卫队虽不复旧时辉煌,但依旧是大虞十二卫队里最耀眼的存在,哪怕是纵马而行不易保持队形的行路方式,他们的队伍也是整齐排列的,甚至于连马蹄落下的频率都整齐划一,声音一致。
当这样不过百余人却有千军万马之势的羽林卫奔腾而至时,静候在宫道两旁的人们心中只剩一个念头——
谁说衣冠南渡的大虞是王朝末世?
大虞春秋鼎盛,羽林卫锐意进取,他们恢复故土还于旧都指日可待!
无人不爱这样的羽林卫。
谢灵越也爱。
当然,她最爱的是刚被选入羽林卫的李鸣岐。
少女怀春,心脏砰砰跳。
视线随疾驰而过的卫队而动,在一群英姿飒爽的儿郎中寻找自己熟悉的身影。
这个剑眉斜飞入鬓,那个桃花眼分外潋滟,作为天子脸面的仪仗队,羽林卫们无一不是英俊漂亮到极致的。
——但这都不是她要找的那个人的模样。
难道他没有入选?
不,不可能,她亲眼看到帖子上有李鸣岐的名字,李鸣岐不可能落选。
难道是九叔不想让她与李鸣岐有过多接触,所以在最后关头又把李鸣岐的名字划掉了?
谢灵越眼皮轻跳,心里顿时忐忑起来。
还别说,这的确是九叔能做出来的事情。
管不了她,便去管她的身边人,围魏救赵达成自己的目的。
谢灵越焦急开口,“李鸣岐呢?他怎么不在?是不是九叔——”
话未终,最末尾的羽林卫闯入自己视线。
那人显然是新入的,衣襟处还簪着新入选之际被礼官们簪上的月季。
初秋的菊开得极好,风骨凛凛,不容侵染,而少年亦是如此,剑眉星目,水木清华,让人过目不忘。
谢灵越悬着的心这才落回肚子里,“九叔终于做了件好事,没把他的名字划了去。”
她的声音并不大,而凤阙也修建得极高,正常情况下,她的声音传不到楼下,更别提还有天雷般的马蹄声在轰鸣。
但习武之人的听力本就远在寻常人之上,而少年又对她的声音极为熟悉,她刚开口,视线里的少年便勒马停下。
“灵越!”
少年抬头,清凌眼眸里映着初升的朝阳。
但奔驰的战马突然间被勒停,向前冲的惯性让战马双蹄瞬间腾空而起。
这种情况下,马背上的人极容易被摔下去,而后面的战马也会不可避免踩到他,让他哪怕不死也会变成残废。
谢灵越吓了一跳,“李鸣岐当心!”
马背上的少年不见丝毫慌乱,手控缰,缰勒马,立刻调整自己的动作。
他的马术显然极好,嘶鸣暴烈的战马在他面前如同乖顺的猫儿,服从着他的掌控,而他贴在马背上,身体随战马而起,高高立于朱雀大街。
“这便是羽林卫吗?”
周围人惊叹不已,“好漂亮的骑术!”
谢灵越紧攥着的掌心舒展开来,“李鸣岐,你吓死我了。”
“灵越,你怎么还是信不过我的骑术?”
李鸣岐笑着抬头,“放心,我才不会被马甩下来。”
视线相撞,谢灵越面上一红,“好啦,知道你的骑术最好啦。”
随行的羽林卫中郎杨守勤将眉头微皱。
虽说李鸣岐与昌平县君自幼一起长大,关系极好,但现在彼此年龄大了,也该避嫌了。
——更别提陛下有意让太子娶县君为妻。
作为未来的太子妃,哪能与太子之外的人如此亲密?
“县君,末将们公务在身,恐不能久留。”
杨守勤于马背上拱手,向谢灵越说道。
谢灵越轻哼一声。
——她讨厌这种把她视为太子所有物的行为。
太子想娶,她便一定要嫁了?
阿父战死疆场,阿娘死在北伐路上。
阿父与阿娘的青山埋骨换来她如今的尊荣体面,为的不是让她成为妆点皇室的物件。
更何况,她还有九叔呢,九叔才不会舍得让她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
谢灵越道:“你们的公务与我何干?”
“我不过与李鸣岐说几句话罢了,怎么,不行么?”
“还是九叔何时改了律法,连人与人说话都不许了?”
谢灵越问中郎将。
骄纵刁蛮,牙尖嘴利。
这位昌平县君只要开口,便难以让人回答她的话。
杨守勤皱了皱眉,“末将不敢。”
“李鸣岐,归队。”
中郎将冷声吩咐李鸣岐。
——劝不了昌平县君,只好约束李鸣岐。
李鸣岐应喏归队。
但觉察到谢灵越的不悦,在马蹄刚踏在宫道的那一刻,少年忽而控马转身,重新看向凤阙之上的谢灵越。
小姑娘气鼓鼓的,把脸扭在一边,不去看规劝她的中郎将。
李鸣岐忍俊不禁。
怎么还跟孩子似的?
没关系,他来哄。
李鸣岐再度停下,中郎将的脸彻底黑了下来,“李鸣岐,归队!”
“好~我这就归队~”
少年笑着答应。
但身体却并未如他说的那般去追上卫队。
少年抬手,单手解下被礼官簪在衣襟处的月季,用力向上一掷,扔向凤阙上的谢灵越。
“灵越,接花!”
李鸣岐大声道。
他的力道控制得极准,不高不低,不轻也不重,谢灵越尚未反应过来,月季已飞到她面前,她伸手一抓,便将月季攥在自己掌心。
她看掌心,初春的月季开得极盛,鲜红的花瓣,金黄色的花蕊蕊,盛着清晨的霞光,一瓣一瓣晃着她的眼睛。
而彼时凤阙之下的少年,眉眼舒展,轻笑着看着她。
初春的金乌携金光而来,徐徐落在少年眼眸,而少年眼眸里,满满是她的身影。
“灵越,送给你,不要不开心。”
少年在对她笑。
违反军纪也好,上峰的责罚也罢,对他来讲仿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要把花送给她,来哄因为杨守勤的话而有些不开心的她。
谢灵越的呼吸一下子静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