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心
自然就留在他们几位爷之间聊起了家常。正厅正北的一面墙上赫然悬挂着那个巨幅的万寿图,甚是乍眼,不由得几位主子爷和福晋又是一阵夸赞。
“八嫂,这字儿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没练个十年八载的,可写不出这么个气候。嫂子可别告诉我是你写的?”
我狠命横了他一眼,佯嗔道。
“怎么着?自己没本事,写不出,就不容别人写吗?”
其实,我心下是明白的,十四那一手行楷可是从小被老四逼着手把手练就的,字里行间的那么一股子的劲挺奔放是旁人学都学不来。就是康熙也都是颇为欣赏的,难怪会看不上胤禩的字,就连我第一次见到胤禩的字也都是一惊,想想他从小也没有个兄长扶持,怎也注意不到这些个细节的。
想到这儿,话里的尖锐也减了几分。
“今儿个啊,就让你们开开眼,也让你们睁大了眼瞧瞧,咱们贝勒府里向来是出才女的地界儿!”我努嘴指了指一边正和几个福晋聊得起劲的绮瑶和语倾,“这字啊,还真不是旁人的功劳,正是我们府里三个女人的杰作!”
“啊?!都是嫂子们写的?”
我得意地点了点头,又补充道。
“是合我们三人之力不错,但大多数都是绮瑶的字,其次是语倾的。”
“哦!合着八嫂您就挂了个名儿,占了小嫂子们的光啊!”
我作势给了他一个爆栗。
“我不出丑,你心里怎么就这么憋屈呢?恩?”
十四挨了我一拳也不敢分辨,只能嘴里咕哝着。
一旁的绮瑶这才站起身来,盈盈一拜。
“福晋严重了,其实这个点子还是福晋出的呢!我和语倾姐姐也不过是打了个下手。”
语倾在一旁连声附和着。
“正是正是!”
十四一听也来了兴趣,忙问道。
“那这些字可分得出都是谁写的吗?”
绮瑶还是第一回见了这么多的阿哥爷,一时羞赧语塞。
语倾见状把话接了过去,分别指着那万寿图,将绮瑶的字儿捡了大概,讲给他们几个爷听。绮瑶也将语倾的一一补上。
“乖乖!小嫂子们可是不得了啊!我瞧着他们翰林院的那伙子老家伙也写不出这九百九十九个花样来啊!”
老十性子最直,有什么说什么,摸着自己光洁的额头,啧啧有声。
“可不!赶明儿个,让皇阿玛也封个女翰林瞧瞧!”
老九扭身冲胤禩笑道。
胤禩连忙摆手。
“诶!哪儿的话?!咱们大清的人才济济,还缺的了这一个半个的字儿吗?倒是你们这么一夸,不过是她们女人家的玩意,怎能当真?没得惹了旁人笑话。”
说着,转身将我们一一瞧了过去,最后眼神停在了我的脸上。虽是一番自谦的话,可笑逐颜开的眼睛是骗不了人的。
“不过这份寿礼倒是别出心裁,难得你们这么费神为我准备了。”
正说着话儿,东子一溜小跑就进了门,因了厅里的喧闹,特别放开了嗓子高声道。
“爷,年府二公子前来祝寿!”
我心思一转,年府二公子?可不就是那年羹尧吗?!
车轮辘辘,我挑帘探向小窗外,此时月光正皎洁,望得我怔怔地出神。一阵潮热喷在鬓发,惹得心身一颤,挥手就要推开身边的始作俑者,可那里拗得过他,翻手就被他从后围住。
我叹了口气,索性仰倒在他的怀里。
“又来闹我!大晚上连蒙带唬地就把我拐了出来,黑灯瞎火的还这么绕着北京城转悠,真不知你究竟图得个什么?”
头顶上的人呵呵笑过,也不回答,只是专心地抱我在怀,细细温言相向。
“这些天你就是为了今晚上那一幅万寿图忙得觉也睡不好吗?”
我撇了撇嘴,心不甘情不愿地小声嘟囔。
“我倒想得过且过了,可绮瑶和语倾为了你的生辰费尽了心思,她们的心意全在这一笔上了,你让我怎么好意思怠慢了呢?”话还没说完,我又扭着身子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寻思道,帮着别的女人讨好自己的丈夫,我这是哪根筋搭错了?从小到大也没干过这么没脑子的事儿,可嘴上又继续道,“其实,她们也不过就是为了讨你的一句好儿!”
即使背对着他,看不到此刻他脸上浮现的是怎样的神情,可我就是知道,知道他的眼睛总是那么柔柔地弯成月牙,眉梢含笑地为我拨开这一层层更深露中的漆黑夜幕。
“她们做得很好……”
“完啦?!”
“那还待要如何?”
“那岂止是很好?是非常好!好极了!尤其是绮瑶……”说到这儿,我一骨碌翻了个身,盘着腿坐了起来,拉过他的手掌,一边在上面写写画画,一边讲述这几日来同这两位才女共处的学习经验,一时间滔滔不绝起来。
听着听着,他一掌包住我不老实的小手。
“晴儿很喜欢这些文人的东西?”
我被他的话猝然打断,余兴未了,有些施施然,木然地点了点头。
“是啊!这可能就是……爱屋及乌吧……”
历史上的八贝勒不就是文人眼中的贤王,而且他也是深得康熙满汉大统的教育精髓,崇尚汉学,尤其对江南文人更是礼遇有加,这样的他应该是如我所想的吧。脑子里这一个想法应运而生,自然就没了往日的羞齿于口。
他手里稳稳一握,深深垂下了头,反复来回摸索着我的。虽然看不清他的眉眼,却仍可以依稀觉察他耳廓后因银白月光的照射更为醒目的红晕。
他是在为自己曾被康熙一再苛责的书法而自惭吗?
想到这儿,我忍着肚子闷笑着,就怕被他发现,然后,好不容易调整了呼吸,才又缓声相慰。
“其实,这些也都不算些什么的。你何时瞧见咱们万岁爷自个儿拟旨纂文了?!”我轻拍了拍他柔滑的手背,“当你富有四海的时候,这些也不过就是你的囊中之物了,自然会有人为你兢业而就。再者,人这一辈子哪里还有这么多个十年八载的,时间是最公平的。你既然努力了,总会有成效的。每个人都是不完整的个体。龙生九子,还各有不同!怎么能用相同的标准来规范和衡量所有人呢?就是皇阿玛他也不行!皇阿玛对皇子们的严厉只是出于一个父亲对子女的厚望,不要成了自己的负担才好,这样岂不是违了皇阿玛的初衷和心意?”
好一会儿,他才仰首粲然一笑。
“晴儿你总能这样包容我。”
我失声笑道。
“那是自然!谁让你是我的丈夫?这北京城里独一无二的八贝勒呢?!”
他听闻也不多言,只是嘴角微扬,眼里是说不出的深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