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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郑文彬只向地面上的猩红血泊瞥了一眼, 就面无表情地移开了视线。
风冷冷地往男人的脸上拍,让他的呼吸变得更加困难了,郑文彬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抬眸往上方的黑暗天空看去,只见横亘在所有人头顶的恐怖小丑已经消失了。
玩家既已识破了幻象, 幻象自然会消散。
多亏了赵壮山, 所有人的危机都解除了。
没想到另外两组的人居然这么没用,小丑近在眼前都没传出什么动静,到头来,这个坏人还是要他来当。
郑文彬自嘲地笑了一下,眼神中充满了冷漠。
他很清楚,等他从大摆锤走下来之后,其他玩家会用什么样的眼神注视他。
可能是震惊,觉得他温和的皮囊下居然是这副面孔;也可能是玩味,地狱无好人, 有人可能一开始就认为他是装的,在等他自己暴露。
好人。
郑文彬还活着的时候,这个词就始终伴随着他,连他到了地狱之后,也能常常听到这样的评价。
每次在地狱里听到这个词,他都觉得很是可笑,好人怎么可能会下地狱?
郑文彬杀过人, 不是间接伤害, 也不是无意。他亲手害死过别人,并在能救的时候选择了袖手旁观。
在郑文彬十岁之前,他都在农村生活。
他打小就身子弱, 经常被那些同龄男孩子欺负,哪怕他刻意避开了他们, 那些男孩子逮到机会也得耍弄他一番。
郑文彬住的村子附近有许多水塘,夏天,男孩们经常会在比较浅的池子里玩。
他也想玩水,又不想和男孩子们碰见,就在某日独自跑去了一个偏远的深池子边。
这个水池,村里的长辈曾多次告诫过孩子们不许靠近。
池子里的水很深,看不见底,最下面全是污泥和水草,曾经淹死过好几个成年人了。
但郑文彬没听,依然跑了过去,坐在池子边玩水。
他坐下刚没多久,就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道脚步声。
郑文彬担心有大人发现了他,慌忙回过头,却见一个有些胖的男孩朝池边走了过来,他的瞳孔顿时缩了缩。
对郑文彬来说,这比看到大人还要可怕。
这个胖男孩就是那群男孩子的老大,平时捉弄他都是他起的头。像是把他赶到猪圈、让他被猪追得满地跑,让他替他们摘马蜂窝这种损主意,都是这个胖男孩出的。
幸运的是,胖男孩那天并不想捉弄他。
胖男孩觉得浅池子没意思,想试试深池子,但他怕自己这么做会被其他孩子偷摸告状,就独自跑过来玩。
这天,水池周围只有他们两个,再无别人。
这件事过去很多年之后,郑文彬依稀回想起来,当时胖男孩没怎么惹他,可以说根本没惹他。
胖男孩只是看了他一眼,就走到池子边,脱下了衣服准备跳。
而他平静地站起身,轻手轻脚地走到了胖男孩的身后,在胖男孩正把衣服脱到脖子上、头和胳膊还缠在衣服里的时候,他突然狠狠一把将他推进了池子里。
胖男孩一头栽进了水中,慌张地扑腾了起来,水面上冒出了大朵大朵的水花和细碎的泡沫。
胖男孩的位置离岸边很近,他又会水,按理来说,他应该很快就能爬上来。
但郑文彬看到胖男孩瞪大了眼睛,表情十分惊恐,显然出现了什么问题。
“瘦猴儿,快点拉我上去,我腿抽筋了!”
胖男孩惊慌地大叫着。
郑文彬没打算杀了胖男孩,但当对方向他求救的时候,他却什么都没做。
他只是站在池边,看着男孩绝望地往下沉,直到头顶都消失在了水面上。
他的表情自始至终都平静得令人心惊。
之后郑文彬回了家,仿佛无事发生般和父母一起吃了午饭,又睡了个午觉,一直到被外面的声音吵醒。
原来是胖男孩的父母发现自己的好大儿没回家,出去找,没发现人影,着急得很,去村长家里闹。
村长发动了全村人去找,他也跟着凑了个热闹。
等到大晚上,胖男孩的尸体才被人发现,从水池里捞了上来,放到岸边。
胖男孩死得凄惨,浑身的皮肤都苍白肿胀,口鼻溢水,衣服上满是污泥和水草,整个人被泡得像一条撑死的鱼。
胖男孩的父母无力地跪倒在尸体边大哭,郑文彬看着他们悲痛欲绝的模样,面无表情。
郑文彬去水池边玩之前,对父母说了别的理由;他出门的时候外面没人,谁也没看到他往哪走;水池边的地面又干又硬,没能留下他的脚印。
谁都不知道是他杀了人,胖男孩的死被当成了事故,成了深水池淹死人的新例子,在村子里流传开来。
这件事发生半年之后,郑文彬便搬去了城市,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对村子的记忆也越来越模糊。
此后的人生里,郑文彬始终都按着别人口中“好人”的标准做事,身边人也都觉得他温和友好、心地善良。
久而久之,连他自己都忘了小时候的事情了。
但地狱记得,他的灵魂永远镌刻着这份罪恶。
郑文彬进入地狱后,便回忆起了这件事情,但直到他摸上赵壮山的按钮的那一刻,他才真正地回到了当年。
当年,他将胖男孩推下水池的那个瞬间。
和那个刹那一样,他心如止水,毫无波澜。
他明明做着这么突破底线的事,心头却没有一丝纠结和痛苦。
他当初杀掉胖男孩的时候,并不是因为积压多时的屈辱和愤怒;他如今对赵壮山动手,也不是出于畏惧,艰难地在队友和自己之间做了选择。
郑文彬动手的那一刻,脑海里是空白的。
什么都没有的白,好似落满雪花的大地。
没有波涛汹涌的情绪,没有必须如此的理由。
他就是这么做了,不带任何心理负担。
可郑文彬扪心自问,他生前展现出的温和友善并不是伪装,他真的想与其他人好好相处;他在地狱里对新人的包容照顾,也是真的出于同情,想力所能及地做点什么。
原来他是这样扭曲割裂的怪物啊,原来他活了这么多年,却直到现在才看清自己。
大摆锤依然大幅度地向上摆动着,要到最高点了。
小丑的消失没能让玩家们安心,看不见怪物的实体反而让他们更觉惊慌,加上离地七八十米的失重感,玩家们一个个脸色苍白,心中发怵。
就在所有人都咬着牙承受着身体的摇晃,或闭上眼、或惊恐地睁大双眸盯着前方时,郑文彬却轻轻笑了起来。
这样也好,怪物才更适合在残酷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