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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树丫一直往跑,大雨中,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到脚下一滑,她一个趔趄摔倒在地,这才发现自己跑错了路。
埋葬娘的坟山离家并不远,二月的春雷一声比一声响,这一跤,摔的她浑身湿透了,手掌被碎石割了个口子,好在她皮糙肉厚,倒也没什么大碍,只是地面泥泞,一身狼狈。
风吹在身上,仿佛要凉到骨子里。
刘树丫抬起头,雨水又急又多,打的她有些睁不开眼,入目是一片暗沉,厚重的乌云堆积在这个小小的村落上空,刘树丫撑着膝盖站起来,静静在雨水里站了一会儿,抬胳膊擦了一把脸,向着娘埋葬的正确方向走去。
等到了娘的坟山上,好像满腹的委屈不解已经消散了许多。
只是心里沉甸甸的。
“娘……我来看你,爹昨日……回来了。”刘树丫想挤出一个笑容,她不想在娘面前诉说什么委屈难过,这一年来,她都是如此。
娘临走时,让她好好活着,嫁人生子,把日子过好。
如果她哭的话……
娘在天有灵,看着一定会很难过吧。
“娘,爹和我想的有些不一样,不过您别担心……”刘树丫含着泪,拔了拔坟上的新冒出来的野草,“爹刚回来,跟我不亲厚,东家少爷又病了,他……他可能是一时情急,人都是要相处的,等爹和我在一块日子长了,日子就能越来越好的。”
摸了摸脸蛋,刘树丫咬了咬牙。
“他是爹,打我也没什么,村里哪家娃没被打过,您要是天上瞧见了,别难受!就这一次,下次爹要打我,我会跑的。”
没下次。
没下次!
“娘,雨好大,您放心,我马上就回家去,不会感冒的,我可不是那城里的少爷,风吹就倒。”说到此,刘树丫眼中的泪光已经消失了,变成了更加坚韧的目光,“等雨停了,我找个好日子带爹来看您,您也想他了吧?”
刘树丫是想到就做的性子。
来坟山的快,回去也快。
*
朱承祐服了药,已是昏昏沉沉,方才强撑着应付了刘武几句,见刘武没有出卖他的打算,自然就放心了,刘树丫跑出去,刘武不得不亲自在厨房给他煮粥,朱承祐就快睡着之迹,又听见“哐当”一声。
院中传来刘武的大嗓门,“你跑出去还回来做什么!”
“我的家,我想回来就回来!”刘树丫的声音也不甘示弱。
“你的家?这屋里哪样不是我掏的钱!”
“你该的!娘是你娶的,又生的我,哪家的男人去外头,不造物盖房养孩子。我娘说过了,只有那最没种的男人,才抛家弃子呢!你有种没种!”
朱承祐抬手捂住额头,感到额头一跳一跳的疼痛,耳边全是这对父女的吵架声,两方不甘示弱似的,几乎算得上是咆哮了。
朱承祐心中其实有几分惊讶。
父女两个多年不见,他冷眼旁观,刘武对这个女儿也并无疼惜之意。
他方才见那丫头愤愤跑出去,还以为今晚不会回来了,没想到不过片刻功夫就回来,却又不是低头认错的样子,刘武人高马壮,还打了她,这会儿竟就敢顶嘴呛声了。
朱承祐自小便不信血缘亲疏那一套,虎毒不食子,也不过是没有涉及利益罢了。人毒不堪亲,他也是想借这父女两的冲突,看看刘武本性如何。
这一路来,刘武贪名显而易见。
可若是对亲女过分苛刻,那信任,便也要大打折扣,从长计议。
哐当声和脚步声不停,似乎是两方在追赶。
“你给我站住!小丫头片子……不是说我不是你爹,有气性就滚!”
双方吵吵嚷嚷,刘武的咆哮怒呵中又带着几分无可奈何。
“你打我,你就不是我爹,你不打我,我就认你!”少女尖细的声音,仿佛针一样刺在朱承祐耳边。
朱承祐睁开眼,强撑着从床上坐起来。
他实在是困倦,想安生睡一觉。
还不等他起身,一声关门声重重响起,似乎有人重重踢了下门,很快刘武的大嗓门就再次席卷了这个小院。
“开门!死丫头,看我今儿打不打你!”
“我是死丫头你就是死爹,你要打死我,傻子才开门!”接下来便是一连串难听的乡野俚语,朱承祐听不大懂,但显然是很难听的话,叫刘武气汹汹又哐哐踢了几下门。
直到一阵糊味被院子三个人闻到。
“爹,你灶上有什么,糊了!”刘树丫急急隔着门喊道,“别把屋里烧了,娘说过的,灶上做饭不能离人!”
“唉哟,我的粥!”刘武急急转过身,向着厨房而去。
朱承祐强撑着身体推开门时,瞧见的便是正对的不远处,听见刘武脚步声离开,将门推开一条缝往外看的刘树丫。
少女一脸担心望着厨房的房间,听见正对门有动静,与朱承祐四目相对,少女瘪了下嘴,哐当又将门关上了!
这与方才的模样判若两人。
前头看着他发笑发痴,与刘武愤愤呛声,含泪离开的少女,仿佛一转头,就又变了个态度。
朱承祐面上并无表情,心中倒是十分惊讶。
厨房里,粥糊了底,刘武盛出一些还能入口的白粥,因着这一大打岔,他倒也心情平复许多。
他这幅样貌,外头的人见了,哪个不胆寒,出门办事都要戴着面具,或是立领长袖遮掩,若是孩童见了,也少有不被他吓哭的。
想着方才刘树丫瞪他的样子。
到底是他的种。
有胆气!
只是少了苗金花那一份柔顺,女孩儿家的,不成样子。
若是个男娃,倒好了。
一想到刘树丫不是个男孩,刘武便有些失望,那几分好感也平淡,他在外多年,也纳了两房外室,可惜竟无一人怀上子嗣,世道乱了,干脆给了些银钱打发出去,清理仆从时,若不是管家离开前告知他这一年的银钱还没寄回村,他都快忘了村子里的苗金花。
也算是因祸得福,本就烦恼将人藏何处,这群山环绕,山路难走的小西村倒是个藏人的好地方。
拿了两幅碗筷,想了想,人到中年,虽没个香火,闹脾气那个确是自己的种,刘武便又拿了个碗。
重重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