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得嘞,等着吧。”
等了一会儿,远远地看到八宝领着一个身影过来,那就是邓斯意。
沈从茵连忙整理衣袖,头发,脸上的血迹擦干净,强撑着站直了身子。
在家中时,她常常教导自己的儿子,欲正其心,必先正其身,身为君子,衣冠不可乱。
她是母亲,当以身作则。
可邓斯意跟着八宝走到不远处,不肯再往前走了。沈从茵正要出去,却听自己的儿子说:
“你替我转告母亲,莫要再找我,我不打算认她为母亲了。”
八宝愣了愣,一时忘了计较沈从茵的身份:“你不认自己亲娘为母,还能认谁为母?”
邓斯意背着手,一派大家贵公子的模样:“自然是我父亲未来的正妻,沈茯苓姐姐。”
说到这里,邓斯意又流露出小孩子才有的天真:“让我母亲为妾,让茯苓姐姐做我母亲,那就没有人管我习字赌蛐蛐吃松子糖了。”
不愿意她做母亲,竟是为了不习字,赌蛐蛐,吃松子糖……
无力感自下而上,侵袭了沈从茵全身,她张了张口,说不出一个字,猩红的鲜血渗出嘴角,打湿了她的衣襟。
这时,又有两个声音接近:“意儿,在这里做什么?”
“父亲。”邓斯意跑过去,扑到父亲怀里,看到父亲身边的人,惊喜道:“茯苓姐姐!”
沈茯苓,是沈府的嫡次女。幼时走失,长大后被邓旭安找回来。因此沈府上下,对邓旭安感激不已。
沈从茵还活着,沈府就把沈茯苓许给了邓旭安,可见,所有人都没打算让她继续做邓夫人。
真是可笑啊。
“意儿,回宴会上去,你的玩伴正找你呢。”沈茯苓塞给邓斯意大把松子糖:“姐姐和你父亲有事要谈,待会儿再去找你。”
“好!”
邓斯意欢快地跑了,八宝往根儿望了望,娘娘大概早走了,他也走吧。
只剩下邓旭安沈茯苓二人。
邓旭安问:“何事要谈?”
沈茯苓伸手勾住他的腰带,两人对视一笑,她说:“要事。”
漆黑的草丛里,是交缠时粗重的喘息声。
“旭郎,我比之姐姐如何?”
十步之外,瘫在墙根处的沈从茵听到邓旭安轻笑了一声:“我每日去佛寺看你,你说如何?”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有孕时,邓旭安为她采扶桑花,他说佛寺里的扶桑花开得最好,于是每日他都会骑马去佛寺,为她采一朵扶桑花。
风雨无阻,不曾有一日落下。
却不曾想,原来她的夫君去佛寺,是为了见堂妹。每见一次,便摘一朵扶桑花给她。
十月怀胎,邓旭安摘的扶桑花,种满了侍郎府的整个后花园。
可恨,真可恨。
沈从茵用力抓紧手心里的泥土,她想杀了他们。可是直到他们离去,她却连站都没能站起来。
毒发了,沈从茵倒在了草丛里。口中鲜血怎么流也流不尽,地上的草丛真冷啊。
她回忆起自己的一生。
十六岁,被迫顶替了堂姐沈芳菲的婚约。
十七岁,嫁给邓旭安。
十八岁,她有孕,沈芳菲见她过得好,处处为难。这时,沈茯苓回府,与她成为亲密的堂姐妹,共同对抗沈芳菲。
十九岁,她生下儿子,从此专心教养儿子七年。
到如今,她已有二十六岁。瞎了眼的人生,过了十年有余。
拿出全部嫁妆资助的丈夫,是个卖妻求荣的渣滓;温柔贤淑的堂妹和丈夫勾搭为奸;细心教养的儿子是个白眼狼。
真狼狈啊,沈从茵。
疲惫地闭上眼,沈从茵知道,自己这荒唐可笑的一生,该结束了。
挣扎的手无力垂落,如画的眉眼失去了生气。
她看不见天上明月,闻不到湿漉漉的青草香,耳朵却残留着对世间最后的眷恋。
“那里怎么躺着个人?”
远方传来声音,渐渐逼近。是有人行走交错于草地上,身上盔甲摩擦的动静。
来人有十几个,却只有一人的脚步声接近了她。那人一身血腥,开口却意外多情:“折一枝红梅来。”
旁人替他折了红梅,他沉默片刻,似乎看了沈从茵很久,接着兵甲声再次响起。
他道:“好生安葬。”
他走了。
听觉彻底消散前,沈从茵听到了花开的声音。他走了,却将那枝红梅放在她耳边。
凛冬已过,春暖将至。
沈从茵死于天启十六年冬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