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江南（三）
小儿夜哭怎么办？
十年前的大楚百姓，也许会说，再哭就有狼来抓你啦，再哭会有熊来咬你啦，再哭会有鬼来害你啦。
而如今的大楚百姓，却形成了一种奇异的默契，小儿夜啼，只消一句，越将军就要来教训你啦，就能药到病除。
越霖越将军，执掌陛下亲军金麟卫，手持青龙剑，查贪官污吏，杀暴民流氓，剑下见血无数。实属百姓心中恐吓儿童、威胁仇敌的居家良品。
李四年不是初次见到越霖，事实上，身为仵作，他和金麟卫也算是打过多次交道。
今日的越霖，与之前李四年见到的他，无甚区别，依旧面若冰霜，一身玄黑，腰间佩着那把寒气摄人的青龙剑。
仅有的不同，便是他周身经年萦绕着的肃穆逼人之势，竟在越霁面前消散得无影无踪？
李四年对越霖的变化无所适从，恍惚中，似乎还听见越霖语气轻柔地对越霁说。
“听见你咳嗽了，外面风大，快进来，仔细着凉。”
这句话更是将李四年七魂六魄都震出来，这是越霖？
这是张口闭口除了斩就是杀的越霖？
怕不是被人夺舍了。
越霁反倒没觉得有何不对，甚是轻快地应声，三步并两步，跳进屋里，久病之人的疲态竟消失了片刻。
她还不忘回头招呼好似在梦游的李四年。
“李仵作快些进来！”
被越霁松快的声音拉回神志，李四年这才如梦初醒般，嘴里含糊应着，屏气随着越霁的步子踏进厢房。
厢房里有个正在来来回回踱着步的绿衫小丫鬟，殷勤望着门口，这便是越霁身边名唤青梅的贴身侍女。
直到越霁踏进门槛，青梅才笑起来，忙迎上去：“小姐。”
越霁一眼瞧出青梅的焦躁，快步走到她身边，含着安抚笑意轻声问道。
“怎么如此着急，早膳没吃饱？我都说了，你那两口桃酥还不够垫肚子的。”
她这一动作，跟在身边的越霖便无意识地被甩开了。
青梅闷闷地叹口气，刚张开口，在她们两人身后，被冷落的越霖突然出声。
“你想买的那本书，书斋把库房翻了好几遍，始终没找到。”
越霁回身望他，他左手迅速抬起来放在唇边，假模假样地咳嗽两声，继续解释道。
“青梅回别院的路上正巧碰上金麟卫，她告诉我草古书斋的伙计去京兆府找你了，说这本书你催得急，可惜就是找不到。”
这个消息算是意料之中，越霁眨眨眼，轻而易举地接受了事实。
“我大抵猜到了，就草古书斋老板那个德行，若是能找到，早该把书和账单送家里去了。”
越霖走到头先坐下的案几边，端了盏早前备好的茶水递给越霁。
越霁接来一嗅，花香馥郁，她轻轻抿一口，茶水还是如同家中味道，温热微甜。
想到越霖办公时，上一刻还挥剑洒血，下一刻便面无表情地喝起甜水，越霁忍不住笑起来：“我竟不知道，你还把家里的玫瑰露带出来了。”
“家里的什么茶，可是我送你的茯苓霜？”
向子安一直忙着与录事整理口供，甫一松懈，又听见越霁说到茶水，插话进来，向越霁解释。
“最近正流行喝这个，都说茯苓霜既滋补健脾，又调养气血。用羊乳或滚水调匀既可，我给你哥哥家送了好些，你喝不完，可以给伯父伯母，还有你弟弟妹妹匀些。”
越霁恍然大悟，家里近来额外多购了些羊乳，是为的如此缘故：“原来是向大人送来的好东西，多谢大人，我妹妹可喜欢了。”
向子安似有些不习惯被夸赞，腼腆一笑。
他见李四年仍是懵的，一拍脑袋：“差点忘了，先知会你们一声，这桩案子金麟卫要和我们一起办。”
越霁早已猜到，又悠悠喝了口茶润嗓，李四年却讶道：“今日的案子闹这么大么？”
越霖同他解释：“今日赴宴的勋贵子弟多，鬼神之说闹得人心惶惶，出事不过半个时辰，就传到了陛下耳中。因此陛下令金麟卫协同调查，务必三日内破获此案。”
人心惶惶？
赏花宴已散，赴宴的人早已各自归家。
越霁先忙着让青梅去送信，自己又被向子安逮到，压根没来得及安慰同样在宴席上的妹妹。
“阿霓怎么样了？她会不会被吓着了？”
越霖从小就板着张生人勿进的脸，又比越家小妹越霓年长七岁。
越霓还是个奶娃娃，爱吃糖葫芦和玩小面人时，越霖已经开始日夜苦练剑术，整天板着一张脸了。
故此越霓自幼有些惧他，两兄妹的交流便不算多。
越霖熟悉的女孩就越霁一个，见惯了她天不怕地不怕的混样，甚至没意识到才及笄的小妹，也许和别的稚龄青年一样，会害怕厉鬼传闻。
他皱眉，沉声吩咐身边侍卫：“茱萸，回府看看二小姐。”
越霁忙补充道：“再看看二少爷。”
向子安摆摆手，赶紧让茱萸别着急离开：“放心，本官亲自送二小姐和二少爷上的马车，我看阿霓妹妹平静得很，倒是阿霄激动些。”
二少爷越霄是家中老小，心思单纯。成日里不是跟着爹在军营里打架，就是看越霁收藏的武术连环画，闲暇时也爱去茶楼听斩妖除魔的志怪评书。
纵使激动，左右不过是听见女鬼索命，好奇心大起，想亲自上阵，会一会妖邪罢了。
越霁并不操心他，若是闹出了动静，反正还有他爹和他哥等着收拾他呢。
“多谢，”越霖与向子安颇为熟稔，这类搭把手的事做得不少，便没有过多纠结，唤回茱萸，反倒贴心地泼了盆冷水“小妹不喜欢外人叫她阿霓妹妹。”
这句话说得越霁身心舒畅，可惜寻常最爱扯嘴上功夫的向子安，这时偏不搭越霖的腔，转而问李四年。
“验尸结果如何？”
趁着这会儿功夫，越霁走到相熟的录事身边，悄声问道：“张大哥，口供都录完了？”
张行才与向子安核对完口供，确认了其中无什纰漏，长舒了口气，语气都松快起来，“听我说还是自己看？”
“回京兆府再细看口供，”越霁没过多纠结，眼下了解凶案发生的大致情况最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