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七年后,并州上阳郡。
晨光破晓,天色微亮。
等不到天色尽明,集市上,那些个为了生计奔波的小民们已经摆摊挑担,各显神通了。卖早食的或生火架锅,或打开热气腾腾的食盒笼屉,笑脸迎着尚还稀疏的食客。那为了寻个好位置的摊主们,也不顾天时尚早,早早的来挑了自己心仪的位置。只街道两边的各家店铺还紧闭着铺门。
此时正是并州晚春入夏时节,白日里虽然已稍有炎热,清晨却依旧带着丝丝的寒凉,微凉的风拂在人的脸上,不觉寒冷,倒把人撩动得心旷神怡。随着时间慢慢流逝,来往的铺主买客逐渐布满了整个集市,吆喝声,还价声,偶尔夹杂着几声牲畜的鸣叫,正是一副欣欣向荣的景象。
待到日头升起,温暖的阳光照在人身上,街道两边的店铺也稀稀落落的打开了紧闭的铺门。
一早上的营生持续地高涨到正午,大家才囫囵的解决午饭,稍作休憩。集市旁的酒楼此时已是客满为患,生意火爆。
“哎!客官里面请!”店小二站在酒楼门口,弯腰堆笑得迎入了三位俊俏公子。
这三位公子行动间干净利落,身形挺拔如松,较高的两位神情淡然,略矮的一位面带微笑,也不知是哪几家不缺银钱的富家公子,随着店小二的指引便入了二楼仅剩的雅间。
谢安走到了临窗的位置坐下,左剑也抱手端坐在桌前,他们二人对点菜不感兴趣,只有苏巧敏一脸兴奋地与小二交谈。
正是那三位公子,较高的二位是谢安和左剑。
点了菜式,对着两张看不出喜怒的脸,苏巧敏也不觉扫兴,兀自开心地对着他们开口:“二十二,听说......”话音未落,谢安和左剑的眼神便瞬间扫射过去。
苏巧敏懊恼的停了话语,她今日心情甚好,于是对着他们二人,又忘了那份警惕。
二十二,是一个代号,谢安在寻天楼的代号。七年前,谢安入了寻天楼,自此世间再无谢安,只多了一个二十二号。
初始时,谢安不懂,她分明有名字,却为何不用?后来,看着身边同一个数字却换了一张又一张的脸,她方才明白,为何不用,原是没有必要啊。
能被寻天楼收进去的孩子大多是无父无母,家破人亡的。从进楼的那天起,他们便不再是自己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训练,唯有正式的完成了他们自己独立的第一份任务,方才可以拥有独属于自己的名字。
谢安是怎么取回自己的名字的呢?
大抵是前年的这个时候,她终于得到了这个机会,上边吩咐下来一个官员的暗杀命令。谢安不知道是谁,只是她等这个机会等了太长时间了。
暗杀的过程超乎寻常的顺利,悄无声息的避过数层屏障,手起刀落的瞬间,谢安无声地了结了一个人的生命,她静默的站在尸体前片刻,握着刀微微颤抖的手显示着她内心的不平静。
她用近五年的时间变回谢安,却又不是原来的那个谢安了。
后来,许是一件事反复了便显得麻木,谢安几乎忘了自己第一次杀人的恐惧和绝望。毕竟,寻天楼里出身的,除非能被选为主子身边的亲卫,只听主子吩咐行事,否则每次任务里刀剑和血腥总是难免的。
听着苏巧敏又一次叫出了谢安的代号,左剑抱着手臂不禁翻了个白眼,他就说苏巧敏大抵是有些脑疾在身上的,偏偏楼里许多人还被她成日里装出的冷脸欺骗。
楼里的人最不喜别人叫他们之前的代号了,那样冰冷的数字在这个世间是扎不下根的。
苏巧敏自知失言,只尴尬的笑道“哎呀,太高兴了嘛,嘿嘿,下不为例。”
她今天确实很高兴,此次谢安,左剑他们三个是接楼里的命令,护送上面的重要信件。任务途中,三个人昼夜疾行,虽遇险阻,倒也还算顺利。这不,今日就可回到楼里。
天时尚早,这是一家新开不久的酒楼,苏巧敏早就惦记着了,此时不吃,更待何时。
“倒是不知这次回去可以歇息几日?”从椅子上起身,谢安倚到窗边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街道不禁发问,接连的出任务,她已经快要记不清上一次休息是在何时了。
左剑把目光从苏巧敏身上移到窗边,谢安正侧身对着他们微微低头看着酒楼之下,身子修长,墨发高束,纤细的手指搭在窗边上,顶着一张精致秀丽,雌雄莫辨的脸淡淡发问,问她难得关心的一件事儿。
左剑想了想,然后开口回道:“应当是有几日的吧,这段时日的任务不难,我们刚刚回去,大抵是要派给另外几人。”
苏巧敏听罢很开心,她们几人难得凑到了一起,她一定要把左剑和谢安拉出来带他们吃遍整个平城!往日里总是她一个人,甚是无趣。唉,可惜寻天楼的人非任务所需不可出城,要不然——,思绪一停,苏巧敏还是止不住哀嚎:“唉,要是可以出城就好了!”
听着苏巧敏的话,谢安内心微微颤动。其实,度过了刚到楼里痛苦艰难的那段时期后,她就想通了,既然已经如此,那就干脆顺势而为吧。谢安说服自己把暗卫当成了在这个世界的一份职业,虽然高危,但是其实远安候给的待遇还不错,在这个朝代,安定下来,还能快速拥有自保的能力,已经很可以了。
然而,很多事情不能深剖,进了寻天楼,非死不能出,她们甚至无法进行一趟随心所欲的远行。
话正说着,酒菜已经备好,几个人开始用饭,早上赶了数个时辰的路,他们确实是饿了,饭菜味道很是不错,也不枉这家酒楼宾客满堂。
用了饭食,谢安他们便径直回到楼里复命。
……
吹灭最后一丝烛火,房间里陷入幽深的黑暗,多年来的训练,即使躺着两个人,房中却连呼吸声都难以听闻。
谢安平躺在床上睁着眼,如盲人般盯着虚空,无事可做,她在酝酿着睡意。然而,即使白日里一番奔波,夜晚却依然令人头脑清醒,纷扰的思绪涌入脑中,如线团般理不出个所以然。
寻天楼是独行者的一处安身之地,亦是一个死地。在这里,生则机械般的臣服,死则如烟如尘般消散。哦,也不是机械,楼里的许多人是带着对主子的忠诚之心抛头颅,洒热血的。
在七年日复一日的训诫中,谢安也有这种驯服般的忠诚,如果她不曾尝过自由的味道的话,或许这般的忠诚会让她以最热忱饱满的心情去度过在楼里的每一天,去完成上面交代的每一次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