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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来的王子(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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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突然变得真实又忙碌。临近年节,母亲老惦记着送去各家的礼单,她把城中几间大户的女眷点算了一遍,想做得周到又体面。郡守刘达利的夫人是王玫的胞妹,我们住在邺城的一年多,刘夫人一直是西小院会客所的常客。精致的年货自然要送去郡守府,另外也得听听她讲述各府主母的喜好。她是位圆脸盘的富态女人,两道眉毛描画得细细弯弯,厚厚的耳肉上坠着两枚硕大的珍珠,有时她在会客所留到很晚,珍珠的莹光在暮色中流转,萍萍只在对面的窗户伸脖子一瞧,就知道她还没有走。

军中反而没那么多虚礼,备好肉和烧酒,再协商出值班表,我只要给节日里当值的人封红包就好。这几日大屋里又吵又乱,前厅堆满了各府的回礼,几只鸡从竹笼里飞了出来,郭家兄妹忙着贴春联。我无处可去,突然想起半个月前,万家针送了几匹锦缎给我。我一直想去拜访青川姑娘,那些锦缎正好当作见面礼。

走到西小院,刘夫人还在和母亲吃茶,桌上摆着一碟团糕,面团发得鼓鼓的,挤出油腻腻的红豆沙。刘夫人最爱吃甜食,她提着两道细眉,边嚼边与母亲说家常。

“殿下的面向就是先苦后甜,以后您靠着儿子,享着泼天的福气。”

这是她常说的话,我走进去的时候,她刚好又说了一遍。

母亲说我是晚辈,不用刘夫人行礼;又问我是不是要去大营,顺道把宰好的羊肉也带过去。

我如实说:“想去看看青川姑娘,她留在邺城挺冷清的,要送些节礼去。”

母亲点头,想了想说道:“她母家还居着丧,你送几只素色的蟠螭灯去,算是我们的心意。”

我还未开口,刘夫人就插话:“现成的肥鸡大鸭子,怎么不给送去?送几盏灯多没意思。”

母亲摇头说道:“他们家不缺什么,送多了惹人笑话。”

我觉察到母亲低微的语气,转而停住脚步。

刘夫人趁着我停滞的脚步,就笑道:“单哥还小,不知道南宫倚春墙,琼华平秋色的盛景。”

南宫倚春墙,琼华平秋色。我对京都世家并不了解。如果这话真是形容南宫一族,那真是太招摇了。

胖胖的刘夫人还在说:“有时觉得真不公平。后位是他们霸占的,皇亲贵戚也赶着娶他们家的姑娘。难道别家就没优秀的女子可挑了,好大河山,就挑不出个做皇后的人才了。”

草莽寒门,俱是人才。我从小在南岭的泥地里翻滚,根本不在乎门第家族。而铁麒麟王朝的后位,都送给同一个姓氏的女人,这其中必有什么缘故。

面前的女人们不会理解我的想法,她们只是和芸芸众生一样,觉得不公平。

“幸好如今有了转机。”刘夫人捏住母亲的手,“熬了几百年的灯油也有烧完的时候。今上还是明理的,难得清醒了一回。如此一来,将来您不用受…”

母亲制止了她未说完的话。

“我们母子受过先皇后的恩惠,一直很感激。如今雍州落难,我心中很感伤。”她转向我,“替我问候青川姑娘,关在大营里的那个孩子,尽快还给她。不要伤了孩子。”

我在大屋中翻箱倒柜,终于找到万家针送的两匹锦缎。托着货上了马车,又找到一个不起眼的侍卫驾车。既然南宫氏在王朝的地位卓然,我的拜访更需低调而行。而且,当我坐在马车上重新思索这个姓氏时,发觉他们家族并没有因为贵戚的身份枝繁叶茂,时至今日,反而日渐凋零了。

青川姑娘住在铜镜巷子里。马车只能停在狭窄的巷口。那个巷口衍生出很多岔路,我托着红绸系扎的锦缎,在石板路上兜兜转转。这边的矮屋都一个模样,房檐屋顶也一样,密密麻麻排布着,我转了几圈后失去方向,只能原地徘徊。下午的日光褪去,天阴沉沉,冷风夹着细雨,渐渐细雨转成绵密的冰雹,打到我的鼻头上,又打到锦缎上,搞得人和物品都湿漉漉的。

在我分辨眼前的岔路,并试图找到出口时,终于从转角处出现一个人影。那人披着雪白的斗篷,一面长长的矮墙倒影出她的身形,模糊又重叠的身影,斜阳把影子拉得意外绵长。我托着红绸,站在岔路口很显眼,同墙上的影子成了明显的对照。她立刻发现我了。

“殿下,你是来找我的吗?”

她径直朝我走过来。她今天的模样和夜宴上可不一样,浑身素服,发髻上只簪着白色珠花。

我想说,我是来找青川姑娘的,话未出口,她又说:“这里岔路多,你跟我走吧。”

原来每条小路的尽头,在矮墙上标注了东西南北。我在狭长又潮池的石板路上穿梭,那姑娘走路真快,她也不怕脚底打滑,也不躲连绵的雨,跟影子似的飘然前进。偶尔一回头,就是确认我还跟在她身后。

“殿下,”她又回头了,“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不怕有危险吗?”

我从南岭逃生,再盘踞邺城,遇到过很多危险的事。我从小就适应危险了。

“那就好,”她好像笑了笑,“历来皇权之于储君都是险中求胜,希望你不要退缩。”

我一肚子疑问。听她的语气,完全不像唱绮丽小曲的歌姬。而且,屈巾花十六岁就娶了正妻,面前的女子端着娇贵的身姿,可不像河西沙州武馆的女儿。

“姑娘,”我赶上她的步子,“上回你告诉我,青川是你的姐姐?那么姑娘也是出自南宫氏族?”

“对啊,不过我只是母家收养的孩子。”她笑着看了我一眼,“嫁了人,自然就以夫家为天。公子还是叫我小乌娘子吧。”

这么说,屈巾花真是她的夫君。我抖擞一记扑进脖子里的冰雨,完全不可置信。

“公子,我老家在乌潭。所以夫家的人,都称我小乌娘子。”她继续解释,“如今南宫氏处境艰难,青川姐姐和我既然都已嫁人,在外都冠夫姓自称。希望公子不要多提我们母家的事,当今主上对待母家严苛,我们这些小女子只能苟且偷安。”

可你一身缟素,赫然在为母家服丧。苟且偷安,所以让屈巾花带着你,大摇大摆游览邺城。我听着她半真半假的解释,不用在此刻刨根问底。过了日落时分,天色越发昏暗,她的目光在朦胧的雨夜却清晰明亮,仿佛在迷雾中攫住了什么东西。

那时我已有某种预感,即使当下她不将实情相告,可总有一天她会告诉我的。她千里迢迢跑来邺城,可不是为了沉醉旖旎山河。

“到了,就在前面。”她指着一座深红色大门的院子。门上挂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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