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深塔怨
弈剑听雨阁十六代首席大弟子陆南亭性情宽厚翩翩君子,待上恭敬有礼待下友爱同门。
除了过于在意那些条条框框的门规,阁中上下无不夸赞。
就连因幼时被当做小孩子对待而心生不满的瞬漆也不得不说,他家大师兄除了不够风流潇洒快意恩仇,再挑不出别的毛病。
或许现在又多了一点,心慈手软,优柔寡断。
紫薇阁的风愈演愈烈,锁妖塔的雨也未曾停歇,这场只落在了剑阁的雨如山风呼啸激浪拍崖,晃的人心巍巍。
“君山,下令吧!”
卓君文熟练的走到锁妖塔塔台一角,像是演练过千百遍般反手抽剑半跪着插入塔台缝隙,“镇塔使,下令吧!”
当代镇塔使北落君山望着高空之上风云之下滂沱大雨之中锁妖塔尖那明明灭灭的清光,冷峻神色一如往常。
就像他没听见君珩师兄带过来的那不知阁中多少前辈师兄都另眼相待到恨不得捧在手心的小丫头或许陷在锁妖塔的消息。
就像他没听见门下弟子跌跌撞撞跑过来说他那最心爱的小弟子北落南山似乎也跟着坠进了锁妖塔。
他仰着头,持着剑,挺直了背脊,歪了发冠。
他举剑,剑上有水色寒光,那寒光划过雨夜,带起一点微茫。
镇塔使的剑遥指云海天际,于是锁妖塔下的剑都指向天际,镇塔使的剑倏的插进地面,于是那些燃起微光的剑也跟着没入地面。
一柄接一柄的剑身亮起,那一点微茫成了许多微光,或强或弱,或明或暗。
锁妖塔亮起了光,是整个剑阁都能看见的光。
陆南亭知道,在那片盈盈如月的白芒之下,是牢记在每个弈剑弟子心中的封塔的阵法。
他心中有茫然,在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时,有人先一步替他做了这个决定。
“这就是镇塔使……的觉悟吗?”陆南亭喃喃道。
君贤的手一直搭在他的肩头,他怕这个从未经历过此番境况的孩子承受不住那份过于沉重的负担。
君贤:“传令各处继续加强戒备,这场风雨还未过去。”
“是,弟子明白,只是……”陆南亭垂首,双拳紧握,“弟子只是……”
君贤叹息,他知这孩子心中彷徨,但人生之事事难两全,那些过于艰难的决定对这孩子来说还太早、
或许是他们日日念叨着他那师父、如今这掌门万事不管,才让这孩子年纪轻轻就开始操这些心思。
论起来,该是他们这些做长辈的不称职。
君贤:“莫要多想,偶尔也相信一下我们这些做师叔的,锁妖塔之事交给镇塔使最为合适,还没到要垂头丧气的时候。”
他不知想到什么,唇角弯起微不可察的弧度,语气一转,带着些许松快的恣意。
君贤:“虽然有些异想天开,但师叔我觉着,那丫头既然能越过锁妖塔的重重禁制悄无声息的落进去,就一定能出人意料的活着出来,别忘了,两年前他就能把我们折腾的鸡飞狗跳夜不能寐。”
两年前燕如一方至剑阁,夜夜乘着月光化为一团光影飘荡在剑阁的各个角落,害的这帮子与卓君文交好的师兄弟大半年没睡一个好觉,也苦了卓君文手下那一帮弟子,君白更是成天挂着俩硕大的黑眼圈,连走路都打飘。
后来那玄华云顶的元猿大师出了趟远门,拜访了几位老朋友,讨了些物件绘了个阵法搁在卓君文那院子里,才免了他们夜不能寐的苦难。
当时元猿大师拎着壶酒躺在院里的树枝上,一面将下面一帮小辈指挥的团团转一面感叹,“将这丫头养在剑阁也不知是福是祸,”
他摇摇头又灌了口酒,望着不远处散着清气耀着清光的锁妖塔叹口气,“罢了,左右也送不走,天命一线祸福相依,也总该眷顾她几分。”
这事只有当时在场的几位君字辈弟子知晓,连君白都因修为不够只能抱着燕如一远远望着,更何论本不相干的陆南亭。
从燕如一随月飘摇那一刻起,剑阁这些人精便知晓这孩子来历不一般。
但当元猿大师也为此奔走时,他们才深觉这孩子身上可能藏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一个能追溯到五百年前剑阁初创甚至还要更早的秘密。
因为,剑仙广成子门下第一代弟子排行便是‘元’,而元猿大师是现今唯一仅存世的首代弟子,其原身是一只白猿。
有时候不得不感叹人生于世之渺小,妖族的生命已是漫长,更遑论其上之神魔。
锁妖塔中的情形不如陆南亭所想那般坏,却也没好到哪去。
这事儿还得从卓君文赴紫薇阁说起。
卓君文带着南巍南奚离去之后,修为尚浅的南青南歌未曾发现徘徊在结界之外若有若无的那缕淡淡魔气,那魔气藏的好,溜得快,连后来前来探查的君珩都未发现这院子有魔气侵扰的痕迹。
燕如一久违了做了个不太好的梦。
她常常入睡后陷入一场迷蒙的梦,依稀能忆起梦中有遮天蔽日的金光闪闪到只能瞧见一团璀璨光影的树,有时又是一株在寒荒冰原之上冰晶雕铸的栩栩如生的梅,梅树下半躺着一个影子,一个纯白的带着莹光的影子,有时又似乎在天际,在水下,在丛林,在荒漠,奇奇怪怪无头无续,她早习以如常。
燕如一到剑阁后只做了两次不太好的梦,这是第三次。
梦里的世界是灰蒙蒙的,辨不清来处,也看不清去路,她能觉着自己是飘在半空中的,就如曾经许多次的梦境一样,但当她看向脚下时,只能看见一团团浓厚的漆黑的影子,令她失望。
一片灰暗的梦境深处有个声音在呼唤她。
“——过来。”
“——快过来!”
“到我这里来!”
那声音模模糊糊不便雌雄,更听不出是否熟悉,燕如一本能的厌恶这个声音,和藏在梦境深处毫不掩饰的浓浓恶意。
它在魅惑她,引诱她,哄骗她。
它,想得到她。
燕如一本不想理会,这样的当,上一次就够了。但不知为何,她的思绪有了一瞬空白,像是有人强行侵入她的识海,截断了她的思维。
等她再度清醒时,她已身在锁妖塔中,被一个熟悉的人护在胸前。
空气中有浓浓的血腥味和令人作呕的气息,夹杂着一丝淡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