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生
事情的起因是一名营□□军误用了良民女军的汗巾。
由于两张汗巾太过相似,营□□军用过之后才发现不是自己的,抱歉又尴尬地向良民女军保证,会用滚烫的热水洗干净之后再还给她,良民女军则忙表示不必如此:“喜欢就送你了。”
客套和疏离过于明显,谁都能看出,良民女军是嫌自己的汗巾被别人用过了,才不肯要的。
而那个“别人”,恰好曾是一名营妓。
一石激起千层浪,女军中多方积压了足足数日的情绪,都集中在这一刻爆发。
有人听军医对乔穆劝诫过:“哪有军营刚征完兵,先养上千余个病患,还都是这种病?既然病了,就不该让她们入营,万一传染给别人怎么办?若非在战场上,伤了残了重病不起的,那都是要解甲归田的,将军这是……”
有人听良民女军抱怨过:“咱们又要训练,又要照顾病患,单一样都累得起不来床。若病患是轻症的还好,事还少些,只要是病情重一些的,咱们就得每个时辰轮出一人,陪在身边照拂,落下的训练之后须得补上不说,她们身上还……味道也不好闻,照顾完她们,我连晚饭都吃不下了。这样下去,不等她们痊愈,我就先病倒了——对啊,这病可是会传染的,万一……我还没嫁过人的……”
有人听营□□军诉苦过:“这病是会传染,可哪那么容易传染?将军曾下严令,每人每晚都要洗热水澡,用过的东西都要用滚烫的热水烫过,我们又不与她们行鱼水之欢……罢了,谁让我们脏呢?以后咱们尽可能自己动手,互相帮衬,何苦给旁的人添麻烦,自己心里过意不去,还要遭人嫌弃。”
有吵架的,有劝架的,有气性一上来说话就不注意分寸的,有直接叉腰泼辣谩骂的,有到处为两边人解释疏导却落了个里外不是人的……
不知是谁说了句什么,罗织眉眼一冷,直接冲上前动了手。
元木兰见状忙伸手去拦:“你学得倒快!”
两人就这样扭打起来。
元木兰本意是制服罗织并尽快制止此次闹剧,却不想有的人看到有人动手,也跟着动起手来,任几个旧女军的千夫长喝止也不听。
事情愈加一发不可收拾。
并不会也不敢打架的女军们匆匆后退闪避,相互挤到一起,都下意识搭了把手,扶住被什么绊到而没站稳的彼此,结果一转头便认出对方是刚刚吵过架的人,不由得面色一僵。
有的又吵了起来,有的立即站直保持距离,有的在干巴巴地道谢后转头面向相反的方向,又不约而同被元木兰和罗织的打斗吸引了目光。
罗织确有武学天分,虽是初学,远不如元木兰有力道和章法,但元木兰本就没出多少力,更不会对初学者下狠手,两人便来回了数十招,不知道的还以为罗织与元木兰势均力敌,直到罗织像一头嗜血的狼狗,在元木兰擒拿住自己的同时,咬上了元木兰的手臂。
“呦,上嘴了?”
乔木兰吊儿郎当地倚着门框,单脚踩上门槛,抱臂冷笑。
声音不大,却能让院中的每个人都听到。
她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没想到来得还挺快。正打算按照她预想的流程,一口气把问题集中解决,就听见旁边传来一声凄厉的喊:
“罗织姐姐快别打了,阿纨姐姐不行了!”
这声音出自一个良民出身的新女军,原本在隔壁院落的厢房里。
乔木兰立即大步过去,罗织紧随其后,四周的吵闹打斗也随之全然消停。
这几日来,景黛已将适宜在这个时代使用的、治疗这种病症的方法和药方,通过罗织的嘴知无不言,只称是忘了从哪里看来的偏方。
军医们商议过后深觉可用,便治愈了许多轻症,次重症也渐渐好转,唯独重症者们依然每况愈下。
罗纨是罗织的亲姐姐,之前在虎贲营时数月也难见上一面,好容易现在日日都能见了,罗纨却要死了。
不少女军都知道罗纨,因为她在抵达木兰女军营时曾感慨终于逃出生天,不再是营妓了,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次日就差点死过一次。
她是第一个让众人近距离接触死亡的人,还是以这样的憔悴惨状。
众人皆知营妓们的病因何而起,无法不被触动。大家都是女人,也都不是坏人。
罗纨之所以活到今天,是因为罗织每天都告诉她,她们是木兰女军了,她们好不容易才有了这次机会,终于能凭借自己建功立业,从此再不被人轻视慢待,当好好珍惜,绝不能就这么死了。
可她还是坚持不下去了。
乔木兰过来看罗纨的时候,罗纨又忍不住喷出一口血,正染了乔木兰满手。
“将军……”罗纨忙伸袖去擦,手却颤抖不止。
乔木兰赶紧拦下:“无妨。”
罗纨定定地瞧了乔穆一眼,似是看不分明,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这人是真的不介意,不觉唇边带笑,眼中含泪。
乔木兰笑道:“怎么抖得这么厉害,是冷吗?”
话音未落,已有良民女军和营□□军为罗纨盖被,看到彼此还尴尬了一下。
“他知道她活不了几日了,他想利用她的死。”罗织忽然在心底对景黛说,“在男人的心里,女人的命到底算什么?”
景黛知道乔木兰想做什么,也明白罗织的意思,她却不这样认为。
她不打算告诉罗织,她想让她亲眼去看,亲自去经历。
“我好想跟你们一起去校场啊……”
罗纨最后只留下这样一句叹息,死在了罗织的怀里。
唤来军医确认罗纨确实救无可救之后,乔木兰默了默,告诉大家方才之事已经传开:“都去看看自己负责的病患吧,别再病上加病了。”
再无其他表示。
这一晚,共有六人病逝。
这一晚,木兰女军营内,四处响起家乡小调,哭声不止。
罗织独坐在姐姐屋外的台阶上默然不语,忽觉身上一暖,抬头一看,是元木兰前来给她披上了一件薄毯。
元木兰坐到罗织身边:“节哀。”
罗织没有道谢,而是径自道:“我们原本也是官宦人家。”
“将军因粮草不足打了败仗,把责任推给了我父亲。那年我才十四岁,姐姐十六岁。姐姐本有婚约在身,只要夫家来人将她接走,她便能逃过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