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来乍到
十六岁那天春天,我在舅舅的安排下如愿来到了彼泽山。
彼泽山上的彼泽书院有八百年的悠久历史,是天下公认的第一书院。自成立的这近八百年以来才人辈出,不仅历经了昭越这八百年间的无数次分分合合,时局动荡,还收留庇护了无数浪迹江湖、出没朝堂的传奇人物,又吸引了不少德高望重的先贤前辈致仕后来到这里著书执教或清修隐居。而且自若干年前开创了招收女弟子的先河后,这些年更是出落了无数才女巾帼,成就了无数姻缘佳话。
彼泽书院在彼泽山上的云雾深处。清晨拨云踏雾而来,一时身临其境,方知这书院果真无愧于其天下第一的美名。
因山势险峻坎坷,书院里屋宇院落俱是就高低而建。开阔处耸高阁宝楼,平整处砌书斋教室,依山泉水势建斋舍居所,借竹林掩映做琴廊画廊。其间又人工斧凿,起亭台,凿小池,造石梯狭道,奇花异木更是天然造化,千古养成。比起自小见惯了的园林造景,这高山寒宇,自在风流,真是真又一番令人惊绝称叹的美景奇观。
然而也正因彼泽山山高路陡,彼泽书院路径崎岖,从大司乐坐在的华泽所报名备案出来,一路辗转来到教室时已经耗尽了力气。
书院里共有上千名弟子,据说都按照入学的年份早晚或入学考试成绩的好坏被笼统分为一到七个学年,学年之内又按照资质优劣被分为甲乙丙三个学所。书斋的所在是书院里唯一一块平坦的地方,所有教室从东到西排成了排,北面背着高大的石壁,南面就是一道悬崖。我要去的三年甲所就在教室最后一排最尽头的一间。
或许也有这连续四天来长途跋涉,车马不停的缘故,刚走进教室就无以为继,还不等找到位子便胡乱扶着一张书案瘫坐下来,缓缓朝后倒去。
——心脏在狂跳,整个身体都像是在一场巨浪中颠簸。这是要犯病的征兆。为了平息这种颠簸必须及时把身子尽量放低。此刻的我已经被这个浪头给彻底掀翻了。我太累了。
努力调整着呼吸,一面为了保险将手够在腰间的药囊上,眼睛则盯着头上简陋的,横梁歪歪扭扭的屋顶。余光里教室里的同学们好奇地看过来:“这人在干什么呢?”“脑子不好吧?”“说不定是在故意装怪……”眼下蓄够了一口气,才若无其事地故作正经评价了一句:“这屋顶可真……矮。”
先前给我指了路就中途转道茶室的季先生走了进来,背着手弯腰来瞧我:“玉同学,你没事吧?——这怎么回事?”“我们也不知道啊!”“他一进来就躺下了。”“说不定是故意装怪吸引人注意吧!”然后大家就哈哈大笑起来。
“安静!”季先生抽空和原来就在教室里的那位先生解释了一句:“这是我们新来的弟子,玉错。”又吩咐其他弟子:“还不赶紧扶师妹起来。就知道看热闹。再来两个人去搬个案台,选光溜的,把这儿这个位子给新来的师妹让出来。”
大家语气惊讶而热烈地小声议论着。
玉错——这是我来到书院后的新名字。
因为我的到来,教室里的同学们提前散了。于是大家痛快地欢呼着立刻失去了对我的关注,转而迫不及待地在教室内外活动开来。这时的书院刚好开学一月有余,教室里已经同窗两年的弟子们成群结党,各得其乐,早养足了默契。
我放心地躺在自己的位子上,闭上了眼。自己刚从一场翻山越岭中沸腾起来的身体如同一口雨后的池塘,浑浊不堪,又新鲜饱满,满怀期待。只能耐心等它从疲倦中慢慢沉淀下来。听着周围一片和谐的言谈嬉笑声,心中不禁感叹:看来我预料的不错,只要摒弃了原先的身份和姓名,就能获得新生,轻轻松松地隐没于人群,做个不起眼,没人在乎的无名之辈。正为之感到一阵窃喜,就被人不客气地踢了踢脚。
我赶紧收起腿,睁眼一看,一个眉目间洋溢着一股轻蔑和厌烦的神情的人冷冷瞥了我一眼,在我旁边的位子坐下了。我的腿正对着人家的位子,于是努力爬起来。那人已经懒懒地撑着下巴,头也不回地望向了左手边的窗外。那儿生着一大丛刚结苞的高山杜鹃。
刚清点整理好案头的文具和书籍,就上课了。
为了能尽快适应书院生活,舅舅早在我离宫前就给我找了几个从彼泽书院里出来的学生。教我了解书院里的起居坐卧,生活饮食,教学习惯,师生礼仪乃至于弟子之间的相处之道。可接下来这一堂课结束,我才发现这书院里的课程比在学宫时要丰富许多,不仅包含了诗书六艺,还囊括了天文地理,讲究文治武功,德艺双修。而且课堂上要学的书也和我以往学的不太一样。
课后正埋头熟悉手上的教材,季先生便再次出现在了教室,让我去茶室一趟。
茶室是先生们课后休息的地方。季先生让我去取云璧给我准备的小食。
回到教室时,我左手边的邻座,那个满目厌烦的人正将一个女子搂在怀里热烈地亲吻。
我很想多看两眼,因为这情形和自己之前见到的似乎大不一样。以我的经验,两个人嘴巴贴来贴去,搂搂抱抱的是一件相当丑陋,相当令人反感的事。但现在,面前这两人却表现得优雅从容。他们动情地闭着眼睛,两张干净好看的脸若即若离地挨着,男子稳稳托着女子的腰和脖子,也没有舌头之类的东西露出来,竟勾起了我心中欣赏和感动的情绪。然而这反应却惹来身后一阵哄笑,几个男孩子得意地笑着,大言不惭地说出与事实大相径庭的话:“好像把那新来的给吓着了。”“没见过人亲嘴,哈哈哈……”
——我并没有被吓着,但确实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亲嘴。
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人如此亲密,是璩绍和璩姝。那会儿是水草萧瑟,树木发黄的秋天,小鸭子们刚刚长大,我揣着点心来到石舫看望它们,却撞见了璩绍和璩姝。
这二人虽然同姓,却是曾祖父那一辈的远亲。一个是被舅舅及群臣寄予了厚望的前途无量的天之骄子,学宫里最有可能的昭越未来继承人;一个是国公府于紫月元年出生的双生子,人称简中双姝,紫月双娇中的妹妹。其实这对双生姐妹都痴迷于他们的绍哥哥,不过璩绍更偏爱个性跋扈的璩姝,又因璩姝爱穿紫色,璩绍还给璩姝私下里取了个昵称叫紫棘蔷薇。结果后来这个称呼被我拿来戏谑取乐,成了我相当一部分快乐的源泉。
总之我走进石舫时,这位前途无量的天之骄子和这朵浑身挂着刺的紫棘蔷薇正躲在里面搂搂抱抱。能让人看得出来他们很着急。不过也因为太着急了,璩绍的一举一动都生涩又仓促,就看起来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