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听风宴
隔天醒来时,意外发现自己浑身疼得要命,稍动一动骨头肌肉都跟要散架了似的。还以为自己是大限将至,正要含泪同喓喓安排后事,就听喓喓说这是头一天翻山越岭去采茶,过度劳累所致。于是在斋舍躺了大半天。
下午在喓喓的搀扶下来到书斋,江小凝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一见我倒似有几分不自在。又问我听风宴具体在几时。听说喓喓会陪我同去,便点点头,望向了窗外的高山杜鹃。
听风宴当天正是书院每隔十天一次的旬假。
这天的东苑总是比平日里更热闹,提前约好了的弟子们一早就迫不及待地起来,试穿新衣,簪花涂粉,盛装打扮一番便呼朋引伴地下山进城玩耍。而为了听风宴,我也同样起了个大早,吃过早饭,拉着喓喓给他在额间画了一朵虫隐符的花钿,再带上鞍子脚蹬,同他一道来到了后山。——虽说学正大人准允我给别人用虫隐符,但头一晚尝试和聂英子、喓喓解释这其中玄妙神通时,二人都不肯相信,结果到后来还是没能把话点明。因此眼下喓喓额头的花钿,就只是一朵花钿而已。
前往三叠屏的路上,用扶桑哨呼唤了一头鹿。虽然才用第二次,但这哨子已经越发地得心应手了。
骑着鹿,和喓喓走走停停地欣赏着清晨蒸腾着雨雾的雾山云海,最终在日出时分及时赶到了三叠屏。这时其他人也正陆续到场。喓喓最怕和人打交道,便趁着这会儿少人,索性丢下我躲了起来。说是要去个能将三叠屏上的风光一览无余的高处静观其变。
这三叠屏的所在正是回音谷旁的一处谷岸,也算是西北方向、依附于彼泽山的一道子母峰。虽然高处的天气似乎格外清朗通透,然而清晨一场饱雨,眼下被日头一蒸又化作了山林间的腾腾雾气。于是站在回音谷的山崖边往下看,这群芳华社的社员们正气喘吁吁地念着先辈的诗作相互鼓舞,而后艰难跋涉着,在漫漫云雾里穿行。
不多一会儿,弟子们就胡乱坐了一地。正于人丛中找寻韩纪两位师兄的身影,就见韩湫捧着一大束花走了过来:“这是我命童子今早刚折来的,什么花都有。”
我把眼一瞧,果然,粉的桃花樱花,白的李花杏花,或粉或红的含苞杜鹃,各色的都有。“韩师兄这是何意?”
韩湫笑道:“我曾在杏林中见到师妹吃花。便想着师妹风雅,这山上又无甚多鲜花可食,便特意取了些好吃的花送来。”
一听这话,我顿时臊红了脸。若干天前,也不知几时,正逢被藏书楼的茶滋养了胃口,调活了味觉,又看杏林中花开得好,心中好奇,才一时起意尝了些花吃。可当时分明是趁着周围无人才敢如此的,怎么竟被韩师兄给看了去?!真是丢脸。只摆摆手道:“韩师兄见笑了,当时我就是尝着玩,并不是真的爱吃花。”
“是吗?”韩湫看看手里的花,自嘲地笑道,“我还以为师妹真有那么风雅呢,原来是个误会。倒可惜了,可惜我的童子折花折了一早上,却送不出去。”说着一撒手,便将花束扔到了山谷之中。好好的花束只绣团蓬草一般,一路饱受摧残地滚落到了山腰的草石堆里。我心惊地看着韩师兄的脸,对方却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人到齐后,大家稍作休整后便有一句没一句地相互引荐起来;谁做了什么文章,是因何被这芳华社吸纳,近来又有哪些成就。其间一个人走过来和韩湫打招呼,才故作惊讶地“看到”了我。事实上,作为在场唯一一个女子,大家时不时就会投过来一束好奇的目光。
眼下被人问到,大家索性纷纷围了过来。韩师兄嘴角噙着一抹不冷不热的笑:“这位就是三年甲所的玉错玉师妹,今春刚入学的新人。那篇《再议黄门论》和《修身之分》,都是他的杰作。如今又在学正大人身边修书。可谓是前途不可限量,巾帼不让须眉啊……”众人也道:“不愧是书院里有名的才女,久仰久仰……”
一番相互认识后,随侍的小厮们已经铺席摆酒,容在场众人面朝山崖方向,看似随性而零乱、实则保持扇形坐下。而扇形的扇骨交汇处,便是纪师兄背对着悬崖而坐,面前焚了香,便捧了琴在膝头弹奏起来。应着琴曲,站在纪师兄身边的韩师兄先吟唱出了声,接着更多的人都站起来唱出了声,是屈子的《天问》: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上下未形,何由考之?
冥昭瞢暗,谁能极之?
冯翼惟象,何以识之?……”
适时一阵山风涤荡而过,琴声铮鸣,似乎踏风乘雾而来;四周绿野中鸟群惊散,弟子们也不禁为之一振。一时之间,上山这一路来积攒了满腔的雨后日出时暖烘烘的泥腥闷气,还有身上沾染的雨露和溽热,都被这山风、这清乐给一扫而光了。
这一曲弹完,大家一片颂声后,都和身边的人把酒攀谈起来。
同时小厮们开始倒酒。韩师兄也引我在一旁坐下了,一面道:“今日这酒是尾巷的桃花鲜酿,名叫桃花笑。老规矩,就以这桃花酒为题,不能离了桃花二字,一人一首诗以此开宴……”
这时我方知这听风宴原来是酒宴。自己又不愿喝酒,正犹豫,韩湫转过头来:“小玉师妹,喝酒没问题吧?”
我:“我不喝酒。能直接续诗吗?”
人丛中便道:“师妹说笑话呢!我们作的就是酒诗,你不喝酒,不知味,能做出什么诗来啊?”另一人则道:“玉错师妹毕竟是女子,我看我们就不要强求于人了吧!”
反对的人继续道:“可我们听风宴就是酒谈的雅宴啊,不能喝酒算什么?难道就因为他是女子就要特别对待吗?”“是啊,我们芳华社历来一视同仁,怎么要单单为了他开特例啊?”“不能喝酒就别来嘛,又没有人强求……”
听众人这般争论着,我压下心头的难堪行了个礼:“实在是事先不知这是酒宴,所以糊里糊涂就来了。其实我也不愿坏了芳华社的规矩,搅扰诸位雅兴。接下来就恕我不能继续奉陪了。”刚说完,纪师兄就投过来一个制止的眼神,道:“大家安静,先听我一言,师妹的文采大家有目共睹,我们芳华社虽然一直是饮酒论诗,但重点在诗,而非酒。大家可别本末倒置了。”韩湫也道:“正是,对我们来说酒不过是发散诗情的助力,并非这听风宴的目的,只好能做出诗文来,喝不喝酒都有资格进入芳华社。”
因为纪韩二人的安抚,众人安静下来,无话了。只一个人小声道:“要是肚子里有墨水还行,可要还是无耻地踩着别人现成的诗作收揽名声,我可不认。”
纪无繁饮了酒,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