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马
他略含着歉色,又似乎有些为难,陵容方看见他的神色时便知事情果然不如自己想得那般容易。
只听见李长含着无奈,说道:“小主别等了,今晚……皇上招幸了丽贵嫔,您还是早些歇息吧。”
陵容神色未变,倒是身后的漪兰已然皱起了眉,开口冷冷道:“皇上是贵人多忘事吗?”
随后立刻意识到自己失言,漱玉赶紧拉开她,连忙上前对李长含笑道歉道:“总管别在意。”说着又拿了一锞银子要塞给李长。
李长原听着那话心里多少有些惊异,好胆大的宫女,不过倒也不觉得冲撞,见漱玉礼数周全不由笑道,“姑娘客气了,没什么大事,一时失言也是有的。”他没有拿那银子,只有些无奈和遗憾说道:“是丽贵嫔下午来了仪元殿,然后便没再离开。”
陵容带着浅浅的笑,似乎既没有被玄凌的食言也没有被漪兰的冲动影响,她平静得就像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湖水,含着微笑回答道:“总管辛苦了,这银子拿着吧,既然丽贵嫔娘娘伴驾了,那也很好,倒是连累您奔波辛苦。”
说着拿过来漱玉手中的银子,不容拒绝地放在了李长的手里。
李长一时间有些失神,固然后宫中能言善道的人很多,老练稳重的也有不少,但他还真没见过哪个嫔妃在听到自己被抢走了恩宠后如此不动声色,甚至……似乎早已猜到了一般,行事周全妥帖不说,更重要的是……
他偷偷窥了一眼梳洗完整的安陵容,少女不施粉黛的素白脸上是平静的冷漠,眼角眉梢间却带着一分讥嘲般的倨傲,似乎是将丽贵嫔抢走这一夜恩宠的事视作了一场丑戏。
这般天生的上位者的姿态,他可从来没见过哪个新入宫的小主有,便是那位端方稳重的惠嫔小主也只是表面上的功夫,对于他这种宫里多年的老人来说,一眼便可看穿,倒是眼前的这个安常在……不知为何,他却不大能猜得出她的心思。
这样一想,又不禁有些古怪,又有些畏惧。
“谢小主赏赐。”李长拿着银子,跪得信服,他想,不过是一夜恩宠,落在这位小主眼里,不过是一锞银子的事,他的头便低得更真心了几分。
“想来皇上那边丽贵嫔伺候着也合适,夜里风凉,您如何不嫌弃,可饮一杯热茶再走,是宫里先前刚煮好的嫩蕊茶。”陵容温和地将方才漪兰失礼的事轻描淡写地抹平,“也算是方才我御下不严得罪的赔礼。”
李长连道不敢,不过还是在漱玉的干净热情到根本拒绝不了的笑容下,随着她去了堂前喝一杯热茶。
明瑟居里逐渐空气变得凝滞。
下手的喜儿翠儿和几个小太监窃窃私语,而宝鹃和宝鹊则保持着安静,漪兰则面带自责地倏地跪下。
“请小主责罚。”
陵容也没有多说什么,只轻飘飘看了她一眼,随即道:“罚一月月俸,这几日你就别在厨房当差了,抄写五十遍宫规。”随即又轻飘飘的目光扫过窃窃私语的几人,立时几人闭上了嘴。
“厨房的事,先交给宝鹃和宝鹊吧,你二人辛苦些,漪兰的月俸给你们。”
随即淡淡道:“既然今日无事了,你们也各自休息去吧。”
说着,自行回到了寝室。
剩下众人也不敢多说什么,生怕这样的时刻惹了小主不快,便索性各自散去,只有漪兰咬了咬嘴唇,走进了寝室。
“小主,我是一时心急。”漪兰为她解下来鬓边的唯一一支玉钗,“不要厌弃我。”说着,倔强地抿着唇,眼底是自责之色和委屈之色混合。
陵容看着镜子里的漪兰,叹了口气,握住了她的手,“漪兰,我知道你为我着急。”
“但是……”她扭过头对着漪兰温柔地循循善诱,“宫里不是别的地方,你说话的人也绝非是寻常人等,今日还好是李长,他虽是皇帝身边第一红人,却也还算是温厚,不然单单你今天那句话,我们明瑟居上下都会受累,轻责受罚,重责便是抄家灭门之罪。”
“我知道你的个性。”陵容无奈地叹息,“你的眼底总是带着冰冷的火焰,我虽不知你经历过什么,可我还是希望你能藏好自己的锋芒,在这里,你的火焰会烧及自己,直至灰飞烟灭。”
“是……”漪兰垂下头。
“再说……”陵容抬手摘下自己耳边的玉坠儿,淡淡笑道:“不过一夜恩宠,有什么不得了的,丽贵嫔性子轻浮,急于这一夜一时,可我从来都不急。这后宫就像是赌桌,上了赌桌,又岂是在于一场胜负,况且……”
她唇边的笑意逐渐加深,“又焉知不是塞翁失马?”
漪兰愣了愣,看着面前镜子中有些模糊却依旧笑得如露出一丝毒钩的陵容,“小主的意思是……”
“我还要谢谢她才是。”
陵容垂下了眼睛,掩去自己眼底的冷嘲热讽。
窗外秋风瑟瑟,似乎是在昭彰着有什么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