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少主
快过申时,山外流霞如火,入眼处,是团团簇簇嶙峋乱石,满目荒凉,杂树丛生。
这等偏僻阴冷的地方,此处便是赤墓堡,是用来关押武林中穷凶恶极的罪犯的,这么一个荒芜蛮烟山脉,放眼望去能见重兵把守,青年示意身旁的少女去看,恰见一路约莫二十名身着重甲的士兵带着七八个囚徒路过。
衣衫无风而起,发带飞扬,面对如此强大的气机,两人安静地伏在树梢上,一呼一吸间,仿佛已经与大树融为了一体。
齐涂弥顿了一顿,望向面前片片耀目的剑光,语调平缓有力:“阿楠别紧张,有师兄在呢,不会出事的。”
顾知楠嗯了一声,神情严峻盯着地牢大门。
她眉头倏地一皱,吹了一个口哨,声音掠过舌尖,出口时竟是戴胜谷谷之音,只叫人分辨不出真伪,她以自身内力遥遥送出,清清楚楚丶切切实实地传入重甲士兵的耳中!
她神色不变,高举双手,做了个繁杂的手势,修长的手指晃动,顿时怀中飞出一个黑影,看不清是何模样,只让人觉着绵延无尽的寒意与戾气惊骇。
刀光寒,剑芒盛,杀气烈!
那黑影飞往士兵们的方向,惹得他们信口骂了个天昏地暗。
“娘啊!什么东西!”“嗤!不过是只鸟,还吓着你们了?哈哈哈!”
齐涂弥赞了一声:“成了,机关已下,不愧是阿楠。师伯就在里头,咱们再等会儿。”
顾知楠嘿嘿了两声,想必黄历上说她今天宜动武,运气不错。
林师伯已被囚禁于赤墓堡三年之久。这次牵机门十二门各门选了门中的佼佼者,一同来营救师伯,顾知楠本不在备选范围中,这次是偷偷溜下山的,若不是齐涂弥力保她,自己早被她那个凶神恶煞的祖母大当家给打死了。
齐涂弥抬头瞧她一眼,偏此时斜阳大盛,光如鎏金,分割少女清冷之面。正要说些什么,就见顾知楠眉心蹙起,如蕴沉沉阴云,她猛然出手———
自她的双手闪过微光,密密麻麻的丝线缠于她十指。
这细线的力量大得难以想像。
顾知楠纤细的手背上青筋暴跳,她内力一灌,便听见“嘎拉拉”一声轻响,突然,居于队伍末端的一个囚徒发了疯一般往士兵身上撞!
顾知楠缓缓收拢双手,才极轻地吐出一口气:“‘九死未悔终不改’。”
那发疯的囚徒被人扬鞭一击致死,随后余下的人浑身发抖,被鞭笞数十下后,被强硬的拉入山洞内,山洞门一开,霎时发出数声惨叫声,似是鬼刹罗修之所。
成功了。
她的千机操控术——鹤唳令月,居然在现在那么危险的情况下成功。她倘若有毛,此时大约已经炸成了一个球,神经紧绷到极致,血脉深处的凶性就仿佛被一把火点燃了。
仅仅过了片刻,她就有种自己全身脱力的错觉,顾知楠以手为支点,看了齐涂弥一眼,高手风范十足地冲他悠然一笑道:“师兄,走!”
顾知楠蓦地腾空而起,在原地凌空翻了个跟头,腾跃如微风,潜行如流水,无形无迹,无不可抵达之处,险恶的细线倏地流过,鬼魅似的隐没在雾气中。
齐涂弥伸手揉搓一把火烫的脸:什么啊,这小丫头,看来根本不需要他保护。
二人一路飞天走壁,藏身于丛林之中,放倒了两个士兵,与其他师兄姐交换过信号,便换上衣着,就这样一路顺畅无阻的晃到了监狱里。
赤墓堡的囹圄有上千间,作为牵机门的大护法,林师伯毋庸置疑被押在最底层的地牢。
才刚踏入,蟑螂丶蜈蚣,在地上蹿来爬去,这时“哐啷”巨响,一名伤痕累累的女囚犯,睚眦欲裂地狂吼,整个人状如疯魔,“哐哐哐”的用头敲着铁栏杆。
顾知楠留了神,哪知有一人呼啸而至,如鬼魅般轻快,眨眼间已经到了顾知楠跟前!
这时灯火影影绰绰,影子疾掠而来,不过瞬时间,顾知楠面上留下一道血痕,伴随着讥诮的声响:“少年人,劫狱的时候出神,可不是好习惯。”
眼看避无可避,齐涂弥脸色惨白,声音都变了调子,大声道:“阿楠,弯腰!”
齐涂弥长剑倏忽之间脱柄而出,宛若雷霆迅如闪电,堪堪只往顾知楠方向扑袭而去。
那动静实在太瘮人了,顾知楠抬起头,往那影子方向举起手,密密麻麻的牵机丝破空而出,当空织成了一张大网,铺天盖地地向影子盖了下来!
前路已沉,後路被截,此人必死无疑。
顾知楠咬牙想着,敢偷袭本少主,要你好看。
“哎呦哎呦,两年不见少主,怎的变得如此凶狠!”
哪知那个影子蓦然大笑:“长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二位小英雄实在了得,老夫我活了这许多年,还是头回见识这麽会找死的瓜娃子,失敬,失敬。”
听闻这个熟悉的声音,顾知楠和齐涂弥顿时舌尖发僵,一时说不出话。
顾知楠:“……”
过了片刻,齐涂弥才极轻地吐出一口气,率先开口道:“师伯,您……不是被挑了经脉要被处死了么?赤墓堡也早放出了夺魂令,您……”
这又是怎么回事?诓我们啊?我看您老人家身手好的很!
林师伯爽朗一笑:“噢,都是骗你们的,我在这儿好得很!这次不过就是下山试炼而已,哈哈哈哈哈!!!我和大当家两年前便讨论过了,昔年的试炼过于简单,搞得你们这些瓜娃子死得死、伤得伤,没得白白辱没我千机门之名!这回便和赤墓堡一起演了个戏。”
演了两年的戏,甘拜下风。顾知楠沉默了一会儿, 声音轻飘飘:“师伯,那东海珊瑚树呢?那玩意儿可在您老手中?”
林师伯依旧爽朗:“那自然是没有,那玩意儿在长安呢!”
他微微笑了笑,意味深长的看了顾知楠一眼:“少主,可是想以此立功?你不怕你祖母把你给抽死吗?小倒楣玩意。”
顾知楠不答,一颗心重重地砸回胸口,砸得火星四溅。
她虽是千机门门主的嫡亲孙女,众人也看在祖母的面上,称她一句:“少主”,可是她知道,这不过就是一个称呼,她根本不被众人当做“千机门继承人”。
“少主”这词是顾知楠的心结,反反复复,如魔音蛊惑,回荡在耳。
更何况两年前双蝶铜镜被盗一事,她仍然耿耿于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