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这一场雨降下来,便是倾盆如瀑,不多一会儿便哗啦啦砸了下来。
初时砸在衣裳上尚还是龙眼核那般大小,而后砸在手上便成了鞭打似的疼痛,再后来,不过几个呼吸间,一身衣裳便要湿透了去。
过城门的商队匆匆盖了油布,然而更多的,却是宁县出来看雨的百姓。
有那穿着肚兜、小褂儿的孩童们嬉闹着不知从哪里出来,冲进雨中淋了个痛快,而后不多时,便被家人扭着耳朵一路教训着拎了回去。更有那做苦力活计的汉子抹了把身上还未消退的热汗,而后扯了身上的褂子,就这么站到了雨里,任由雨水冲刷,甚至张开嘴去接雨。
街上的人越来越多,开始有穿着蓑衣的孩童们跟着家人出来一起踩水,借着这乍然落下的雨水彻底冲洗去积攒的暑气,这一座蔫了吧唧的县城随着这一场雨,算是彻底活过来了。就连那沿街的店铺,都跟着取了缸盆桶瓮出来接这久旱后的甘霖,人人面上都沾染着喜气,其场面堪比节庆之时。
郝越涵不曾经历过凉州这边的阵仗,再加上大乾城池内禁止骑行,于是郝越涵不得不牵着驴子一路急奔——她在前面跑,驴子在后面啪嗒啪嗒地跟。
沿途不少有带着孩子出来的百姓,未免驴子踢人,郝越涵少不得得避着人走,这么着一来,速度却是愈发慢了下来。
待她牵着驴子跑到最靠近城门处的一家客栈时,便见前头最先跑的没影的林朝已经换过了衣裳,落座于客栈一楼大堂的临窗处,悠悠然看窗外大雨倾盆,见她形容狼狈赶来,正朝着她挥手示意。
郝越涵水鬼一般进了客栈,正欲与林朝说些什么,便见林朝朝她举杯一笑:“我已让店家烧了热水,赶紧换过了衣裳下来,咱们尝尝这凉州特色美食,也正好祛一祛凉意。”
凉州的天气,说实话,说热的时候热得要人命,一说温度往下降,不一会儿就要人打寒颤——特别是郝越涵这会儿一身雨水的情况下,不过是自城门至客栈门口这么一会儿,只觉着越来越冷,风一刮,郝越涵已经开始冻得打哆嗦了。
楼上,林朝已经定好了房间,自有这掌柜家的媳妇儿招呼着郝越涵赶紧上楼安置收拾,连带着她的那头吉祥,也被小二从偏门拉进了后院儿专门安置这类牲畜的棚子里。
匆匆忙忙间直到最后泡进热水里,郝越涵方才觉着自己似是又活过来了。
泡过热水澡,换过衣裳,又使那掌柜媳妇儿的拿了炭盆进来烘干了头发,从头到脚收拾了齐整,这才出了房门,这才下楼去寻先前那坐在大堂里等候的人。
只是待她转过了楼梯夹角,才发现就她收拾打理的这么一会儿,客栈大堂里便摆起了排场。
林朝使了银子包了场,也不说驱赶先前那些个来打尖的住店的,只是要掌柜的把大堂中间这么一片的桌椅板凳给清了出来,而后外头酒楼里请的师傅带着徒弟过来,于这大堂中便架起了烤炉——
青铜打的偌大一个鼎,鼎里盛着热烘烘的炭火,一块块儿被烧得橙红,而那聚集在一处的火焰被人浇了一勺油下去,便怦然而起,鼎首两侧的耳朵上被安置了个长长的烤架,架子上穿了个也不知到底是什么的东西,不见有头,只有四肢大敞着被压着串在充作烤架的长钎上,任由底下的炭火不紧不慢地烘烤。
一旁的大师傅头上裹了个汗巾,脸颊被鼎中炭火烘烤得一片通红,手里刷子在一旁摆了一排也不知是什么和什么的料碗中沾了沾,而后便亲自动手,一层层地往烤肉上刷料。
郝越涵有一时的讶然,而后自楼梯上下来,朝着林朝与戚良辰的位置过去。
林朝跑的速度够快,这场雨只淋了个开始,满打满算不过是衣裳半湿,头发被斗笠遮着,又是在背后逆风处,连雨水都不曾沾染到多少,是以他收拾的也最快。
而后便是戚良辰,戚良辰的骡马再怎么也是混了一半儿马的血脉,与单纯的驴子相比速度上自然占优,但饶是如此,却也没比郝越涵少花多少时间——多半都花在烘头发上了。
郝越涵于外侧凳子上坐下,好奇地偏头去看大堂中的排场,问林朝:“这是在做什么?”
“凉州这地界儿,往北就是西域,往南呢,大乾境内商道通达。这南来的北往的,做什么生意的都可能打这儿过,西北首府名不虚传,自然,这里的烤全羊与旁的地方也不是一个滋味儿,”林朝取了个杯子用热水涮了涮,示意郝越涵往那边看,“各种塞外香料,关内佐料,在凉州,只要有钱,那就什么都能搞来尝一尝。尤其是他们这家得意楼,名声传得很是响亮。楼里的老师傅干到如今,已是有三十来载了。”
如今掌火的师傅看上去也不过三四十的模样,若这传言当真,这老师傅可谓是不满十岁便开始上灶了。
戚良辰啧啧摇头:“有钱人家的大公子,说吃烤全羊,就还真是上了一整只……”
林朝含笑:“又不是什么大羊,不过是头小羊羔,这时下里吃刚刚好。”
正说着,那满头是汗的大师傅便豪爽地赞了一声:“公子是行家。这吃羊自然也有吃羊的讲究,若是吃这烤全羊,便得是那小羊羔,肉质鲜嫩之余,于这火上的火候也最好掌控,无论是入味儿也好,火候也好,端是得能恰到好处才行!”
林朝微微颔首,倒是不曾有被人截了话头的不悦,反倒是见一旁陶瓷小炉上放着的、不知煮着什么的小铜壶噗呲噗呲开始咕嘟冒泡,他便伸手将其取了下来,徒手抓着铜制的壶把竟是不觉半分烫意。
郝越涵先是被那小铜壶的动静吸引了去,而后便见着这么一幕,一时竟有些盯着林朝的手出神。
壶嘴微倾,微黄的酒液被人倾倒而出,落入了杯中,而后被林朝推着放置在郝越涵面前:“饮些花雕酒,祛祛寒意。”
这寒自然不是体外的寒,而是怕她寒邪入体,生了病气。
郝越涵自然不推拒,将那杯子端起来吹了吹,散去些许热气后啜饮一口,只觉入口辛辣甘甜——辣是因为酒里放了姜,甜则是酒里还加了大枣和饴糖,此时饮用一杯,对于驱寒防病倒是恰如其实,只不过……
她小时候便混在镖局中诸位叔叔们的酒桌上蹭吃蹭喝,酒虽不能多饮,却也不是一点儿都不能喝,喝得次数多了,自然也能尝出来些许门道,比如说这酒里被人兑了水与那多放了不知多少的姜。
与其说这是酒,不如说这是一杯让人生热回暖的药。
不过终究是他人好意,郝越涵便也就这么领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