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流
傍晚时分,宫廷盛筵。
殿内寿宴尚未开始,臣子家眷列坐其下,人头攒动。
女眷衣香鬓影漫布其间,王侯锦衣玉带大多如是。
……
皇帝嫔妃尚未来席,只太后一个先行到了,听着诸人的祝寿美词。
御史乔振坐在厅堂一角,略有些冷眼观着这殿内众人的一举一动。
金都郡主沈安歌也随母亲楚国公主盛装前来,先是对着太后说了一番俏皮话惹得太后开怀,赏了一堆御用的瓜果到她案上。
沈安歌借机偷瞄了一眼立在太后另一侧的长荣,太后注意到,立即打趣地调侃:“微安来了也不看看安歌,以后要是娶过来也不看么?”
长荣闻言一愣,颇有些头疼地抬眸,略过沈安歌羞涩的欲说还休,微蹙着眉开口:“太后说笑了,微安尚未立业,不欲成家。”
沈安歌表情一垮,也不羞涩了,转过头去憋住骤然而出的阴怨。
太后听了他这话,倒是很是赞赏,只是顾及沈安歌,只折中道了一句:“微安此想不错,只是国事再重,也切莫忘了家事才好。”
长荣颔首:“臣谨遵。”
身后殿外传来太监尖声:“陛下驾到!”
一众臣子皆自座上起身,跪拜在地。
长荣并沈安歌亦跪拜在一侧,太后起身。
“臣等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爱卿平身!”
皇帝一行声势浩大,群臣百官,来宴王公,群蚁排衙,皆寒蝉仗马。
他身后跟着各宫妃嫔,美人如云。
个个炫服靓妆,乍然看去,李白桃红,花明柳媚。
长荣跪在地上,脊背却依旧挺直,眸光垂在地上,只在一双丝履经过时微微起了些许波澜。
……
此时外头天未落幕,星河却已早起流转,霞日余晖与星子交映,血光拂过大地,漆云滚着银河,浸湿了如画宫阁,染上朱红血色,浮着休滞的光湖,与天地混为一体。
玉姝列坐在皇帝之下,珠翠罗绮,盛装素裹,仪态端庄。
她垂眸落在下座一处。
太师旁空着的一个位子。
位前案桌上珍馐林列,玉盏早已盛满琼酿。
想必是为今日班师的大将军所备。
只是这人不知为什么还没到,而寿宴为他一人迟迟未开。
德妃此时已不见午时狼狈,正巧笑艳艳,坐于皇帝身侧,与皇帝亲昵低语。
啧。玉姝后悔没趁这次机会,罚得更狠一点,日后她位分晋升上来,她罚也罚不痛快了。
皇帝本意是想拉玉姝坐在身侧,不久前才温存过的美人一颦一笑都令他心荡神怡,可玉姝进殿后,却径直落了座,他顾忌太后在一旁,又估摸着夜里回去还要就太子一事惹太后不快,也就退而求其次,悻悻换了德妃。
怎知德妃是个体贴人的,三两下就将他哄得忘了座下美人,一心都只在她身上了。
玉姝坐姿端庄,藏在袖子里的手却有一下没一下地撩拨着盖桌蜀毯垂下的流苏。
长荣跪侍在长公主身侧,亲自为她布食斟酒,接着才回到自己的位子,眸光淡淡,看着宫人为他倾酿入盏。
他此时已换了一套月白锦袍,仍是金线绣纹,只是这件不仅领口,就连袖摆,袍面都绣着錾金海棠,铮着灿灿银光。
玉姝看了,不由一笑,只是顾忌座上太后打量的目光,很快又敛去微弯的眸角。
此刻天已完全落幕,殿外蓦然喧闹起,有人披星戴月,乘着热风而进,铠甲锃亮,解下往宫人怀里一扔,长剑修直,随手抛给从身后跌跌撞撞跑来的内监,露出一身漆玄锦袍,腰上系着赤赫紫棠玉带,带上坠着一串银镂花铃,与周身张扬之气大相违和。
玉姝隔着殿堂远远望着,这人肆意恣睢,完全不把王权礼法放在眼里。
那串银镂花铃是她母亲留下的,到太师府之后就被他抢走了,再也没有还给她。
不管她是抓是咬是打是骂,甚至歇斯底里喊着要杀了他,他也只是恶劣地,愈发用力将身子往前一送,低头躲开她的无力的抓挠,去亲她哭到抽噎的唇角。
尘封回忆中隐蔽的绝望与痛苦的战栗如潮水般涌上来,玉姝桌下手指攥紧,指套掐陷进肉里,淌出鲜红来。
众人皆被他弄出来的动静吓得噤若寒蝉,殿中万籁俱寂。
乔振自他进来后便放下了盏杯,斜眼看着这位年轻的大将军。
长荣安抚地看了母亲一眼,示意宫人给她方才打翻的玉盏斟酒。
待他缓缓走至殿堂中央,跪下请安时,皇帝才从开始的惊慌中回过神来,颤声开口:
“容、容爱卿为我大周驱却蛮寇,于大周有通天之功,快快免礼。赐座赐座!”他撇下德妃站起去寻宫人身影,举止间慌忙匆张,半点不见君王气度。
玉姝冷眼旁望这场闹剧。
殿上君臣皆缩成幼鼠,连直视这个蔑视王权,目中无君主的人都做不到。
其实若不是她厌恶此人至极,他倒是可以成为她的助力。
可惜,她恨这个人恨得想活剐他的皮,生吃他的肉。照面连挤出来的笑容都维持不住。
乔振见了皇帝这幅窝囊样子,直直皱眉,额间“川”字锁了又锁。
容芝玉玄袍挺立,听了皇帝这话,也并不动作,只挑着眉转头,缓缓看向玉姝那边,撞入她冷若寒潭的杏眸,对上她淬了冰的目光。
从进殿以来便一股杀伐煞气的人,忽然笑了。
如魔神大开杀戒前突然恩赐的一丝仁慈。
面如冠玉的人一笑,漂亮得也着实晃眼。
众人这才想起,眼前这个让人唯恐避之不及的人从前还有“长安芝玉”的美名。
容芝玉又转回目光,遥遥直看向皇帝。
这回眼中惊涛不再暴虐,而是徐徐汇成平缓波澜,甚至可以窥见一丝柔光转瞬即逝。
太后对他这不敬的态度隐隐不满,未等发作,长公主旁那座上便站起一人,面朝皇帝,低首作揖。
雪衣锦袍,眉目如画,英英玉立,若树临风。
“臣听闻大将军行军雷厉风行,朱旗所掠之处,九土披靡,锐不可当;”,他声音平稳又泛寒,此刻听起来却莫名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