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
靠山吃山的农户们都知道，山中起火是禁忌，哪怕是点微弱的火星，在干燥的天气里也能酿成大灾。
不过是几天的功夫，清风山已经烧秃了大片林木，焦黑的树干成片立于半山，像块被强行揭开的疮疤，让人不寒而栗。
山下的农户怨声载道，若不是老天及时下了场大雨让土地逢了甘霖，不然这火烧到山下也是迟早的事。
汀州城外野郊的住户不多，汪宁海鲜少会在意，农户们一直都有怨怼。
野郊住的都是穷苦的百姓，大多都是靠山里的动物与草药维持生计，有田地的还会种些粮食，若山里的大火止不住，不少人都要饿肚子。
这日，农户们凑在一块嚼舌头，嚼到一半看到有人从山里的方向出来，急了。
“哎呦大明，你怎么又跑到山里去了！”
大明是住在山尾的猎户，隔几天便要进一趟山，靠猎来的皮毛与肉去城里卖些银钱。
农户上前道：“这山里最近都不得安生，城里的大官还没消停，现在入山，你不要命了！”
谁不知道前段时日汀州突然来了个陵阳的大官，虽不知其名，但做事却狠厉，不露风声地就夜袭了山河林，双方打得不可开交。那官还是个有手段的，竟然真将扎地已久的山河林给连根拔起了，这才结束不久，山里堆着连片的尸体，谁还敢现在去进山。
大明手中拎着几个动物尸体，厚实的肩上还扛了个野猪。
“没办法，再不去家里就要揭不开锅了。”
“你倒是勤肯。”农户道，“不过这几日怎么没见到你媳妇？”
大明眼神闪了闪：“她啊，身子不爽利，在家歇着。”
“那得注意点，现下出了这种乱子，山里的东西在城里都不好卖，一家几口又要吃又要穿的，病了可要花不少钱。”
“可不是。”大明拍拍肩上的野猪，“刚好猎了野猪给她补补身子。”
“行行，那你赶紧回去吧，肉弄干净了别忘了给我留一些。”
大明憨笑着应了，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临近傍晚的时候野郊下起了雨，山尾更甚。雨水拍打着窗沿，陈旧的窗框吱吱呀呀，潮湿的水汽通过缝隙钻进屋内，盈盈落到沈稚面上。
她沾染了湿意的眼睫颤了颤，缓缓睁了眼。
雨声是熟悉的雨声，周遭却是陌生的气味。
意识回笼，沈稚瞳孔皱缩，人猛地坐起来。随后肩胛骨处的疼痛瞬间蔓延到全身，她眼皮一抽，痛感让她差点两眼一黑重新倒在床上。
沈稚脑袋一阵天旋地转，觉得胃里猛烈翻腾，她伏低身体开始做呕吐状，手握在床沿，用力得指甲都嵌进了木屑。
好几日没有进食，沈稚干呕了好一会儿，什么都没有吐出来。
这一番动静太大，房门突然从外面打开，沈稚面色骤冷，强行忍住胃部的不适，紧紧盯着外面的动静。
进来的是个妇人，她看见醒来的沈稚怔了好一会儿。
“醒了……孩他爹，人醒了！”
沈稚身上出了冷汗，很快就看见另一个男人从外面进来，他手里还拿着衬布在擦手，手忙脚乱的。
大明身上仍散着烟味，肉汤尚在锅里沸腾，他来不及落勺就匆匆过来了。
沈稚眼神冰冷，妇人瑟缩了下肩膀，不太敢走上前。
“姑娘，你身上带了伤，先躺下吧。”
“这是哪里？”屋内陈设简陋一览无遗，没有过多的摆件，是普通人家的屋子。沈稚眼神收敛了些，一开口却发现嗓子粗哑得不像话。
大明把手上的水渍擦干净：“这是清风山的山尾，你的伤口长时间泡水发炎了，上了药不能乱动。”
沈稚脑子里跳出落水前的画面，挣扎地从床上下来往外走。
“我睡了几天？”
“中间有醒几次但意识还不清醒，算起来有五六天了。”妇人想去拦她没敢拦，手伸出去又缩回来。
沈稚将自己身体的所有重量压在门框上，外面正逢日暮，晕开的阳光格外刺眼。
沈稚的脸被晕红了半边，她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下意识问：“大叔，你是在哪儿发现我的？”
大明与妻子对视一眼。
“就在那山腰的河边，幸亏我去的及时，不然姑娘你就凶多吉少了。”
“既然是山里找到我的，那大叔你应该知道我是什么人。”沈稚直言不讳，“山河林呢？”
大明在救下她的时候就有想过这个可能，却没料想到对方会如此直白的袒露。
“这……山里的火烧了好几天，大半的树木都被烧没了。”
沈稚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脸色沉下来。
“不可能。”
大明没料到她的反应那么大：“姑娘，山河林不见得是个好去处，我不会跟别人说你的身份，城里有不少活儿，我可以去帮你打听打听。”
妇人见她站着没了反应，只能给大明递眼色。
半晌，沈稚才道：“多谢二位相救，伤口有点疼，能否让我再睡一会儿？”
“可以可以，姑娘你再去躺一躺，我们外面熬了汤，好了便叫你。”
出了屋子，大明被妻子拉住。
“你别瞎揽活！”妇人回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轻声抱怨：“那姑娘承认了自己是山河林的人，到底是匪窝出来的，脾性说不准。你把人偷偷带回来便罢了，你我不说也没人知道，但别把祸事惹到自家头上来。”
“她伤的重，我也不能见死不救。说到底山河林占山那么多年，也没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大明拍拍她的手，“你心里担心，那就等那姑娘伤好一点了，我们再让她走。”
妇人叹口气：“城里的大官会不会还在搜寻余党？”
“我这两日上山都没瞧见人，应该是结束了——别想了，锅里还熬着汤，我先去看看。”
屋内的沈稚合衣躺在床上，虽然外面特地压低了声音，但以她的听力依旧能听得一清二楚。
沈稚的心跳声在沉寂的屋内显得格外震耳，她安静地看着房梁，并不相信山河林就此没了，至少她没看到，就不能相信。
山河林里的人不是所谓的莽夫，做事都会留后手。沈稚压下心中的不安，她不是遇事就手足无措的人，现在要想的是接下来该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