陨星
他在或不在,其实都无所谓。这里的人不会因为没有他,而活成另一副模样。
大平宫丧钟长鸣,众亲皆往皇城而来。
有老臣曰:“文居帝娶太皇太后时曾言,生而同寝,死而同葬。不若以合葬之礼安之。”
然苍祝奉章丽楚遗召,未做铺张,以寻常礼葬之,安于皇陵。寻常之礼,则不必合葬。
章丽楚写遗召时,亦想起此誓,生而同寝,死而同葬,是他唤她丽楚时所誓。既他不再唤她丽楚,此誓已背,故章丽楚不愿合葬。
太皇太后已去,葬礼已结。按于旧理,长寿宫是太后所居,因有太皇太后,太后李温方下居丰月宫。今章丽楚已去,李温急不可待叫人重新整顿,准备安住长寿宫。且也道,是依太皇太后遗召,宫中无需长哀。
长寿宫中奴皆被太后宫人清出,凡有往日不顺心,不顺眼者,皆拖去了暴室。
周辰方知,章丽楚临时之意。正不知何去何从时,昭阳殿的念双前来,与太后宫中人道,“昭阳殿缺个人手,萧夫人已定好,特来领人。”
昔日之婢,凭主高贵。太后宫中人只好任念双领人。
念双领了周辰前往昭阳殿,“萧夫人留你在昭阳殿,是为兑现承诺。”
念双执周母绝笔之信前来,信上道:
此劫难逃,母随你父而去。萧氏允我,护你安好。此生勿念,只要平安。
绝笔之书,字字钻心,恰似昨日烟火,今日灰烬。周辰跪地难起,宫中繁华一场梦,皆与她无关。本只愿有一日,得以出宫,粗茶淡饭了此一生。又怎知,但凡来此就难离开。
宫人分置完毕,长寿宫新宫已备好,徒留偏殿皇后不知安于何处。
李温亦召苍祝询问,“偏殿所居疯后,陛下要如何处置。”
李温话语不复往日温和,声音尖锐十分傲慢?入住长寿宫后,衣着装扮皆是奢华。直至今日,宫中诸人才知,谦卑节俭的太后,从不存在过。
但苍祝并不惊奇。
“她是皇后,自然是接回凤栖宫。”
李温大为不悦,“皇儿不觉得,后宫应该有能人主持大局了吗。”
母子相谈间,甚是不欢。
苍祝轻扬眉目,目光锐利,“母后所言甚是,故朕决定,让萧夫人协理后宫事宜。”
“皇儿不是说她不能担此重任,人心不服吗。”李温华衣扬起,微光五彩刺目不已。
“车骑将军凯旋将至,更有鲁越世子前来。得此胜仗,朕却不大行封赏,岂非让将士寒心,让鲁越笑话。”苍祝先行一步,以胜战为由,给了萧如丝一份权位。紧迫之际,他无从顾忌其他,只知后宫之权不可尽落太后之手,否则又是一朝元年之景。
李温但恨此时不巧,萧青得胜归来,她又无再多理由反驳。
苍祝又温恭道, “母后,舅父为太尉,先前助朕派兵鲁越,如今良将之功,亦是太尉之功。朕打算让舅父亲自出城相迎,受万民朝贺,也算夸官之荣。”
李温这才有喜色,“这当然得算你舅父功劳。”
一面打了脸面,一面又给了脸面,苍祝此行来长寿宫,实在百感交集。
章丽楚一去,苍祝本有伤感。自登位起,他就与章丽楚一直抗争,这座长寿宫是压在他头顶的大山,却在最后一刻,自行了断,为他的江山铺平了路。
然旧山轰然倒去,又起新山。长寿宫新来的主人,他的生母李温,正朝着她所渴望的权势逼近。
太尉李合是她亲弟,又是一支毒箭在前。苍祝眼下要安抚住他们。他逝去的皇祖母为免太后罢财而傲,将长寿宫所有财物充入了国库。
可苍祝知道,太后不满意这褪去了珠光宝气的长寿宫,还是需以荣华来迷惑。
一朝变故,凤栖宫在上,然已无皇后之实。萧如丝今时已不同往日,宫妃皆来昭阳殿拜见,她们刚从长寿宫回来,仍战战兢兢。妃妾之中,少了李佩瑕和文琴。萧如丝便知,长寿宫的新主人定然没了好脸色。
“不必拘礼,今日我身乏,姐妹们还是各回各处吧。”
长寿宫中正值一场训斥,原是李温见了苍祝后,得知萧如丝理后宫事宜,脾气十分恶劣。退别行礼时,文琴浑浑噩噩地拐了脚,惹了李温厌烦。
文琴因猎场之事,已被冷落数月。因行礼出错,李温越看她,越是碍眼。
李温眼神带着厌恶,文琴不敢抬头,李温拿起茶盏便朝文琴砸去。顿时,文琴一声惨叫,额上被砸了通红,破了口子,茶水与茶叶顺着文琴的发和血流下。
“没用的东西,你到底会干什么。”
文琴跪地求饶,眼中泪水不敢流下。李佩瑕见此,心有不平,便去扶文琴。
李温见李佩瑕帮衬文琴,一时之恨,抬起一手就要朝李佩瑕挥下。
李佩瑕回头瞪着她, “太后,你这是做什么。”
李佩瑕面容强硬,又念她乃李家女,李温一巴掌没能打下去,甩手怒问, “你什么时候能除掉萧如丝。”
“此事还不急。”李佩瑕淡然地扶起文琴。
“不急?她就差一个儿子当皇后了。哀家在彤史里看到你侍寝次数也很多,为什么肚子一点迹象都没有。”
李温步步紧逼,李佩瑕只好道,“有太后坐镇,佩瑕不愁来日,可是太后也知君心难测。要握住帝王之心,太后当年都没有把握,何必此刻求一个孩子。”
谈及过往,李温有怒,那人若非李佩瑕,李温已叫她生不如死了。
“那不一样。当今国主是哀家的儿子,就连如何欺骗女人,都是哀家教会他的!”李温目中已无他人,当今国主为她所出,自也为她所用。
她花了多少的心思把他养成今日,他本不会骗人,本也保留真心,对欺骗心存愧疚。
是李温告诉他,“不要学你的父皇,不要学你的姐姐。你不该有这些东西,你是帝王,是天子,你的欺骗不是欺骗,是谋划。”
于是,苍祝从一个真诚之人变作看不透心的人。从一个不会欺骗的人,变成一个只会欺骗的人。有时候就连李温都分不清,他是不是也在骗她。
所以李温还会常常告诉苍祝,“你要听母后的话,这世上只有母后是真心待你的。”
李温在苍祝耳旁日日的念叨,已使她自信苍祝只会为她所用。她等待了多年,就是为了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