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佞
古朴的屋子内,须发皆白的玄明道长望着喻观澜浅笑:“原是喻小侯爷。小侯爷见贫道,是要求签卜卦解签还是什么?又或者侯府有甚难解之事?贫道潜心悟道,已立誓再不下山。小侯爷可请贫道的大弟子蕴和前去。”
喻观澜有些无奈,蕴和道长是她的大师兄,不怎么爱说话,是师父的得意弟子,据说悟性甚佳。她在道观每日就是吃喝玩乐,顶多念念经,并不学其他东西。她叹息道:“我久仰道长,见过道长后便要启程去西北。求问道长,顺利否?”
玄明道长笑道:“你不请我看看命?”
“命在那,又不会长脚跑了。”喻观澜眸色微暗,苦笑道,“总是事与愿违,不看也罢。”
玄明仍是笑,暖融融的笑容与喻观澜记忆里的有些重合。他对喻观澜道:“小侯爷放心。小侯爷贵气天成,未来必然贵不可言。此去虽艰险,却是终得如愿。”
贵不可言。
喻观澜觉得之前自己想的不对。
不止李元策是她的克星,李仪也是。姓李的,好似都与她纠缠不清。她跟李元策恩仇两清,和李仪,却是杀身之仇未清,怎么看都命将危矣。
“承蒙道长吉言。”喻观澜起身拱手弯腰行礼,深深地看了眼玄明,“我一介俗人,便不多打扰道长了。”
玄明坐着不动:“小侯爷慢走不送。我有一言要赠小侯爷。”
喻观澜回眸:“何言?”
“苦尽甘来,逢凶化吉。”
喻观澜略一怔,转头离去。
苦尽甘来么?
她倒是不见得。李仪若不曾重生,她并不用这样仓促地去西北救谢无危命,还会暴露自己和李仪是一类人的事实。若一切与上辈子相同,她需要解决的只有喻家之事。
喻观澜替李元策卖命,却落得被逼自刎的下场。
李元策不杀她,那也是幽禁一生,与其没有自由地被幽禁一生,倒不如狠心自己下手先结果了自己性命,也比死在他人手里要好。
从太平观回府,喻观澜便安心准备行囊,八月廿四时,喻观澜登上了去幽州的船只。
越往北走越冷,走了一个月方到幽州,脚程比预计地要快一些,到幽州时刚刚入冬。在幽州人生地不熟,在客栈歇脚了几日,喻观澜便赁了个一进院落住着。
她来得时机很凑巧,幽州官员们都开始南下去京城朝见陛下,有平燕伯坐镇,倒是不会出大乱子。
喻观澜搬进院子里的第一天就病了。
舟车劳顿一个月,喻观澜的身子骨受不住,搬家时不慎吹了冷风,当天晚上就烧得浑身滚烫,丹枫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拿着银子拍开一家医馆。那郎中原很不满,看见丹枫手里的银子后立时眉开眼笑,跟着丹枫去了小院上给喻观澜诊脉。
“风寒。”郎中提笔写下一张普通的方子道,“你家少爷身子有点儿虚,得补补。这药方抓着吃三天,若症状没减退,你再来找我。”
喻观澜烧得浑浑噩噩,却还有几分清明,艰难道:“丹枫,送郎中出去。诊金给了吗?三更半夜,劳烦郎中。给双倍诊金。”
小侯爷最不缺的就是银子。
喻观澜吃了药便睡了,待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方起床。她倒在床上浑身酸软无力,摸摸头,好像的确没那么烫了。屋子里静悄悄的,没看见一个人,喻观澜撑着坐起来,有气无力地哑着嗓子道:“流翠!”
进来的是流丹。
她拎着一壶水给喻观澜倒满茶杯,双手递过去。待喻观澜接过后又递上一张帖子。
喻观澜一口气把水喝光,才觉得嗓子舒服了些。她接过来一瞧,是霍琼的邀请,大概是喻修齐拜托了霍瞻,霍瞻又让人送信给霍琼提前告知此事。喻观澜把帖子搁在一边,仍是有气无力:“你让翠竹去一趟霍府,说我病了,实在起不来。待改日痊愈,定然去拜访霍伯爷。”
南阳侯和平燕伯皆是世袭三代,霍琼镇守幽州,不能调动幽州的兵;其弟弟霍瑶镇守荣州,亦是不能动兵。
流丹低声道:“少爷想吃什么?”
“我要喝粥。”喻观澜道,“荤的。”
她此次出行简单,除了几个暗卫,身边便只有两个丫鬟两个长随及两个浆洗婆子,另四个明卫。
如今时日尚早,战事于腊月中起,正月上旬凉州城破,整个凉州彻底溃败,事后凉州都督与刺史等一干官员皆被满门抄斩。
吃着温热的鸡丝肉粥,喻观澜偏头看向流丹,微微挑眉:“你跟流翠怎么都只忠于母亲呢?”
见流丹一脸警惕,喻观澜不由失笑:“紧张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让我猜一猜原因——”原因其实很好猜,喻观澜笑吟吟地说道,“嗯,是不是你的父母兄弟姊妹在太太手里,只能忠于母亲。或者母亲于你有大恩大德。”
流丹抿嘴不语。
蒋氏和南阳侯都不是心软的,偷天换日之事一旦败露就是灭顶之灾,知道的必须是夫妻二人的心腹。能安插来云起阁当眼线的定然是重中之重,不是亲人捏在蒋氏手中,就是有大恩大德心甘情愿卖命。
喻观澜还不至于拉拢流翠流丹,再怎么示好这二人都绝无可能和自己站在一起。救谢无危的事儿不必瞒着这二人,谢无危还同自己沾亲带故,救了他还能在蒋家那边讨个好。
谢无危和她相处数年,关系密切,相互信任。只是李仪死后她成为摄政王,甚至可以掌控谢无危的生死时,二人立场不知为何变成了对立。
喻观澜还记得谢无危曾找过自己。
这人满脸凛然正气,俊朗的眉眼带着不悦和不解:“喻观澜,我看你是命里带水太多,脑子都进了水了。姜敬原是什么人?有错也不能杀!何况他为大豫效忠数十年,只差一步便是内阁首辅,你为何不事先与我,与陛下商议?”
喻观澜和谢无危命里犯冲。
她不喜谢无危那满口忠孝仁义的模样,有点怀念当年和她投缘的,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喻观澜那时只是淡然回答:“有过罚,有功赏,谢将军觉得本王做错了?另外,还请谢将军懂些礼,莫要直呼本王大名,此为大不敬之罪。”
谢无危很少叫她表字,多是直呼大名,偶尔会喊她的小名如晔。
喻观澜还恍惚记得谢无危曾道:“你这名字取的实在是怪。你八字水那么多,名字一个澜一个水,偏生小名又是如晔。晔,光明灿烂为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