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州
谢无危被她说得愈发羞愧,双眼却亮得仿若星辰,眼中清晰地倒映出喻观澜的身影。他重重点头:“喻兄胸襟广大,心怀天下苍生,我自愧不如!我要向你学习才是。”
喻观澜沉默着,久违地感受到了良心的存在。她捂了捂胸口,强烈的谴责涌上心头。
谢无危眼中光风霁月的小侯爷猛咳嗽了几声,弱声道:“你……你能明白我的良苦用心就好。”
谢无危紧张兮兮地扶住喻观澜,让她坐在椅子上,殷勤无比地倒上了茶:“快喝茶。你大病初愈,此去夷州,务必小心。凉州还是在招募兵役,我去求一求姑母跟父亲,看看能不能入军营。”
上辈子的谢无危是孤身一人入了军营,从最低级的兵卒当起,根本没有求助于姑母的关系,也没有找父亲遗留的人脉,所有功勋都是自己真刀真枪拼杀出来的。喻观澜满是欣慰地摸了摸谢无危的头:“凡事以己身为重。北燕人凶残又好战,已经撕破脸皮,不会轻易罢休。他们觊觎大豫沃土多年,务必警惕小心,切忌恃勇轻敌。”
谢无危心中一阵暖流涌过,连连点头:“我知道。你、你也小心为上。”
“我还是惜命的。”喻观澜道。
京都在给钦差出行做着准备,昌国公于朝会上自告奋勇要护送几人前去,刑部陆侍郎请求协同严御史和辛御史一齐前往夷州。李元策这几天大震龙威,给京中不把小皇帝放眼里的官员纷纷开了眼界。他拒了昌国公的自告奋勇,允了陆侍郎的请求,又令云州都督盯紧了夷州,若有动作即刻镇压。
贞顺三年四月丙申,钦差登上大船,七百佩刀士兵相护,皇帝亲自送至大豫门外。旌旗飘飘,侍卫净道,百姓们远远地站在街边看热闹。
这日,晴空万里。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杀光贪官”,人群中陆陆续续声音大了起来,一边道几位大人清正廉洁,一边痛骂夷州的贪官污吏。
喻观澜单独行动之事喻修齐上密奏禀告了皇帝,成王不在,太后避嫌,朝堂上是真真正正地由龙椅上的那位帝王做主了。李元策爽快答应,给喻观澜伪造了身份,又拨出几十人护着,点了岑道青同喻观澜一起隐姓埋名先探夷州,伪造了兄弟身份。
无人知晓,招摇的钦差队伍出城后,又有一小商户跟着钦差出了城,登上一条快船,先行往夷州去了。
夷州地界距离京都不远不近,出了京畿便入了夷州地界。夷州衙署设在临汝县,靠南,拥有整个大豫唯二海港之一的海宁港,税收颇丰,仅次于江南地区。
船外水天一色,小雨淅沥声入耳畔,细细的雨丝如同万根银针,隐没于水面之中,整座夷州城仿佛是一幅用淡墨画就的水墨画,岸边的景致影影绰绰。
在这样的斜风细雨中,喻观澜一行人抵达了夷州衙署临汝县。
船只停靠在岸边,跟着喻观澜和岑道青的这几十人无一例外皆是昌国公在神枢营的心腹,一个是救命恩人,一个是亲儿子,昌国公从喻修齐那得知了这个消息,派出几乎所有心腹保护喻观澜和岑道青,此刻这几十人皆作普通的家丁护院打扮。
临汝县离海宁港极近,也因这海宁港,不少商人慕名前来,指望着舶来品发财。喻观澜和岑道青伪装成两兄弟,从江南顺州来夷州做生意,打算倒买倒卖,把江南的丝绸瓷器茶叶等换成在夷州本地较为便宜的珠宝和舶来品,再卖去顺州。来回成本不少,却也能赚个几成的钱。
昌国公最信任的一人姓曾,充当管家的角色,就是江南顺州人,在顺州长大,后来中了武进士,方去了京城走马上任,熬了几十年又入了神枢营,熬成了昌国公的心腹。
老曾举着油纸伞,眯着眼眺望城门口,观察了半刻钟道:“他们已闻到风声,检查很严格。”
喻观澜晃了晃手中的路引:“怕什么?这路引可是货真价实的。我打这一刻起就是江南顺州徐世泓,”她指指岑道青,“你是江南顺州徐世泽。”她回头看看大船道,“难道我们船上没有绸缎?还是没有茶叶?自己心虚先露怯,才会引人怀疑。”
岑道青盯着她那张出挑的脸,幽幽道:“你真不会被人认出来?”
“我为什么会被人认出来?”喻观澜奇道,“地方官三年朝京,虽这么说,但真三年一察,京城哪里挤得下那么多人。夷州成王和太后都不愿意撒手,又是海运又是盐运,税收丰厚,这么块肥肉谁想撒手?葛继学是夷州资历最浅的,去岁夷州谁去了京城?”
岑道青一时哑然。
伪装的家丁护院们把货装上了车,几十上百的大箱子里分散藏着数十柄刀具。喻观澜钻上了马车,岑道青继而钻了进来。她掀了帘子往外看去,能看见不少长长队伍的商贾们,都是想来发财的。夷州水深,发财岂是那么容易,不丢了性命就不错了。
“什么人!”
老曾掏出路引,赔笑着递给兵卒,他生长于乡野民间,标准的官话一变,成了带着些微江南口音的官话:“这位官爷,侬行行好,我们是顺州来的,来夷州做生意哩。”
兵卒仔细检查路引,路引上明明白白写着来历,江南顺州,兄弟二人,长兄徐世泽,幼弟徐世泓,家丁护院总计三十八人。他点了点家丁护院,确认人数没有错,才道:“你家主子下车看看。每个人都要搜身,你们带来的那些辎重都得检查!这可是上头的意思。想在夷州做生意,就乖乖听话。”
岑道青下了马车,喻观澜坐在车上没动,能从马车门看见她。岑道青对兵卒一笑:“哎哟这位官爷,搜身成,咱们带来的箱子可不能全搜呀。”
兵卒满脸怀疑:“为什么不能搜!”
“那是绸缎。”岑道青愁眉苦脸地塞过去一袋沉甸甸的银子,叹息道,“我家在顺州有布庄茶园,下了好几日的雨了,茶叶受了些微潮,瓷器也碎了不少。一分钱没赚到,本钱先亏了去。那些绸缎光鲜亮丽的,现下又正下着雨,要是全都打湿了,我可真是血本无归了!”
兵卒也不是没见过这样的情形,商贾们往往都带着不少东西,不可能全部一个个搜过去。兵卒一接过袋子就知道绝对不少,打量岑道青一眼,转头让了另一个小兵来给他搜身,确认没有问题后才勉为其难道:“成吧。但得开箱验一验有没有什么别的东西。钦差大人很快就要来夷州,刺史大人戒严全城,凡是刀剑一并没收。”
“钦差?”岑道青讶异道,“原来是钦差大人要来。官爷这样通晓人情,日后飞黄腾达必然报答。您请搜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