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点
皇帝受惊过度,没多久就昏睡过去。大臣们商议过后一致决定把小皇帝挪到徐阶的营帐里——人人皆知现在最不想李元策死的就是徐党。
负责皇家猎场的人姓李,虽然和皇帝一个姓,却跟皇帝八竿子打不着。他得知消息后两眼一翻晕了过去,被天机卫指挥使给拖了下去,交给徐镇抚亲自审讯。
现在的大理寺卿已经换了人当,徐长信被调去户部任侍郎,算是徐家安插进户部的一颗钉子。新大理寺卿很熟,正是内阁首辅吴勉之的独子,亦是喻观澜姐夫的父亲。吴晔扫了一众大臣,立刻皱起眉:“诸位可见到了姜大人?”
天色还暗着,大臣们面面相觑,皆是摇头,吴晔脸色立刻沉了下来。李元策出事,姜敬原却不在,怎么看都十分可疑。
刑部尚书正是蒋阁老,他蹙眉道:“去把姜大人找来。”
话音刚落,一个侍卫小跑进帐子中,半跪下来,惊惶道:“禀告诸位大人,姜、姜少卿没了!”
喻修齐眉头也皱了起来:“没了?怎么没的?你说清楚。”
“卑职听昌国公言姜大人的营帐也着了火,赶过去一看正是火光滔天!陛下彼时遇险无人顾及姜大人,待卑职找到姜大人时……姜大人已经活活烧死了。”
喻修齐心中微微松了一根心弦,李元策遇袭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他尚有些惊讶,但姜敬原死了这事他半点也不意外,甚至是帮凶。他心中虽这么想,脸上仍板着脸,沉吟不语。
方文善转头看向昌国公,挑了挑眉:“岑公爷位高权重,居于陛下营帐附近,姜大人仅是一四品少卿,他的帐子起火,公爷何故知道?”
昌国公并未隐瞒,而是实话实说:“此事,是褚皇商告知我的。褚公子与姜少卿的营帐离得不远,他看见了营帐着火,便跑来告知我与道青。”
褚霁明?
李仪面色不变,淡淡道:“让镇抚司和刑部的人一起查一查姜少卿的营帐。再让仵作验一验尸。姜少卿好歹也是我朝四品命官,无缘无故死了,太过蹊跷。”
蒋正点头附和:“臣也觉得怪异。杀姜少卿的人与放火刺杀陛下的,是否为同一批刺客?”
徐阶慢悠悠的,一点儿也不急。这次遇刺,他心里想着小皇帝到底还是个孩子,多少会被吓着,倒也借此给李元策一个下马威。只要李元策性命无虞,受了什么惊吓他可不管,他巴不得李元策是个愚儿。
他道:“宣褚霁明入帐。陛下的营帐与姜少卿相隔太远,同时起火着实蹊跷。宣褚霁明问个清楚,说不定会有些许眉目。”
吴晔颇为赞同:“正是。两处营帐皆着火,必然有所联系。”
褚霁明走进帐中作揖行礼,并不跪,气定神闲一派从容:“大人们找小民,是为了姜少卿营帐起火一事吧?”
吴晔知道褚霁明给大豫做出的贡献,此刻也是和颜悦色地说道:“褚公子不必紧张,如实答话便是。”
蒋正清了清嗓子,面容微沉,不怒自威:“你何时发现姜少卿营帐起火的?”
褚霁明镇定地根据放火时间向后推移:“大概是子时。”
“子时几刻?”
“唔……一二刻罢?”褚霁明有些不大确定,“我没问过具体时间,找到昌国公时应该是子时三四刻?”
昌国公点头:“是。子时四刻陛下被救出来,你大概就是三刻到四刻之间来找我的。这倒是没错。”
蒋阁老点了点头,又追问:“那你为何会在子时起夜?”
褚霁明露出个无奈的表情来,双眼无辜:“这么大阵仗,我就是被迷晕,我也醒了。外面乱得就像是敌军打到猎场来了似的,大喊大叫的,我就吵醒了。吵醒穿衣后出了营帐查看,发现没多远的营帐着了火,是姜大人的。这边没一个人影,我又隐约听见陛下遇刺的消息,便匆匆忙忙赶去了陛下营帐,遇见了昌国公,让公爷叫侍卫去救火。只是……”他有些惋惜,“太迟了。可惜了姜大人了。”
蒋正听后陷入沉默。根据岑家父子二人的话,褚霁明没有分毫问题。况姜少卿与褚霁明八竿子打不着,以褚霁明这个每年按时且积极交税的良商而言,虽与朝中大臣结交,却也不曾听说他与什么人交恶,与姜大人也只是点头之交。
大理寺周少卿与姜敬原是同僚,他不大满意地皱眉:“哦?那你就没听见半点动静?再说了,这火总不是忽然就烧得这么大的,你听见了陛下这儿的动静,姜大人必然也听见了。人的求生之欲为一生中最强的欲望,冲出来还有一线生机,留在帐子里就是死路一条。”他对吴晔拱手,“依下官看,此事疑点重重。同一时间,同样的大火……纵火之人必定与陛下和姜大人有仇!”
周仲武轻斥道:“子旺。休要胡言。你看得出来的,难道众位大人看不出?”
周子旺刚二十出头,正是年少轻狂之时,小小年纪官居四品,平日没少听同僚和狐朋狗友的奉承恭维,见祖父斥责,他不甘地抿了抿唇,低头道:“下官失态。”
吴晔和周少卿的爹差不多年纪,他笑着颔首道:“都督不必苛责他。此案的确疑点重重。”
姜敬原是摆到明面儿上的保皇党,杀鸡儆猴未尝不可能,但完全没必要多此一举。姜敬原不是什么天纵奇才缺一不可的人,更不像几位大人,不是长官就是二三品的大员。大理寺虽重要,却有吴晔一个中立派的坐镇,周少卿翻不出太大的风浪来。
褚霁明出了帐子,帐外喻观澜等候多时,迎上前去给他穿上一件披风,动作流畅自然没有半点破绽,语气也十分恭敬:“少爷,夜寒露浓,切莫着凉。”
褚霁明幽幽看了眼喻观澜。
喻观澜这几年高了一寸,身形与他的随从大致相似,都是瘦弱的小身板,若不相似也不会让喻观澜顶替他了。三年过去,记得喻小侯爷身形的人只怕是屈指可数,南阳侯便是看出来几分,也不敢声张。
回了帐内,褚霁明看了看门口寸步不离的两个侍卫,似笑非笑:“这是铁了心地觉得我跟姜大人之死有干系了?褚家一心忠君为民,怎落得个这般下场。”
“公子慎言。”喻观澜尽职尽责地扮演个沉稳的小厮形象,不卑不亢道,“并没有人说此事与公子有关。”
褚霁明用指尖沾水,一边在纸上写字,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何必这样守着我,我又不会跑。罢了罢了,到底是士农工商地位低下……”他声音微微低了下来,像是自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