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剧
踏在皇宫的石砖路上,喻观澜看着这条无比熟悉的路,心下微动,沉默地走在杨正身后。
这是通往明堂的路。
朝会于奉天门外举行,平常议事,则是在明堂。明堂在奉天殿后的华盖殿旁,喻观澜是昭王时常常在明堂议事。
到了明堂前,金黄的歇山顶下悬着永隆帝的御笔匾额——明镜高悬。因这四字匾额,明堂才被称之为明堂,但一直以来都不曾正式赐名。
杨正却没有带着喻观澜从正门进明堂,而是绕到了明堂背后的小路上,自奴仆走的后门进了明堂。从这里进去直达明堂后方的暖阁,在暖阁里足以把他们谈论的事情听个一清二楚。
暖阁正中摆着一个珐琅三足炉,弘宣太后端坐于暖阁的宝座上,见喻观澜来了,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并未搭话。喻观澜也很识趣地无声行拜礼,后坐在一旁早已为她准备好的雕花贴金楠木椅上。
“国不可一日无君,”喻观澜认出这是何贞明的声音,只听他道,“内阁亦不可一日无首辅。禀太后,臣以为,当早择首辅,以治内阁。”
喻修齐的声音悠悠响起:“吴阁老尸骨未寒,当下提及此事,未免太寒人心。臣以为,该等吴大人护送吴阁灵柩返回顺州祖籍,再谈首辅之事。”
弘宣太后淡声道:“治平言之有理。哀家这里有一封勉之嫡长孙亲自送来的奏本,你们瞧一瞧罢。”
杨正拿过桌上摆着的奏本走出暖阁,递给了诸位大臣。喻观澜看不见他们的脸色,但猜得出吴勉之奏章里提及的首辅人选——除了邓岐,别无他选。
半晌后,张尚书道:“邓阁老入内阁数载,两袖清风,秉公处事,臣附吴阁老之举。”
邓岐的声音立刻紧随其后,他说:“臣惶恐。臣自知是个鄙薄之人,怎敢任首辅?还望娘娘三思!此事当慎之又慎,不可草率。”
喻观澜把目光移到太后身上,只见太后神色淡然,似是早预料到邓岐的反应。她温声道:“邓阁老何必妄自菲薄。阁老于内阁数年,行事如何哀家一清二楚。若论资历,阁老当是第一人选。”
“臣——”
邓岐还欲再说,却被喻修齐打断:“臣附议。觉非资历仅次于勉之,如今勉之仙逝,若论资历,当是觉非继任首辅。”
徐阶也道:“邓阁老资历颇深,与勉之交情匪浅,臣也附议。”
邓岐猛地拔高了声音,听动静,他像是跪了下来:“臣恳请太后娘娘三思。臣才疏学浅智识鄙陋,怎敢与勉之相提并论,又怎敢求首辅之位?如今言此事为时尚早,臣愚见,当问及群臣意愿,共同推举首辅,再禀告陛下,由陛下定夺。”
弘宣太后道:“阁老快快请起。”她声音带上了为难,面上神色却不曾改变,依旧是一派淡泊,“勉之当首辅十二载,先帝在哀家面前多次夸赞勉之。勉之临终上奏举荐你,自是对你的肯定……今日谈论首辅之事确是太早了些。”
吴勉之死了,这道折子就是他上的最后一道折子,算是临终遗言。遗言的分量有多重自不必说,吴勉之做首辅做了十二年,虽无大功,却也无过,在学生里的声望也颇高,何贞明早逝的长子就曾拜入吴阁老名下。
他的临终遗言传出去,推举邓岐为首辅的声音会越来越大,若非邓岐本人爆出什么丑闻来,十有八九是邓岐做新一任内阁元辅。
在座的不是阁老就是六部尚书,皆是朝中重臣。然徐家虽势大,却不能做到六部尚书内阁辅佐尽是徐氏党派,光是看如今在座的几人,不是中立便是支持成王,对于徐阶来说确实不利。
徐阶也道:“勉之今日寅时仙逝,若当众谈论此事,未免让人觉得朝廷太过冷心。当待勉之子孙护其回顺州后,再于朝会上谈论此事。”
弘宣太后沉吟片刻,欣然同意:“既如此,那便散了罢。过几日哀家再于殿上谈论首辅之事。”
群臣告退后,喻观澜才看向弘宣太后,她并不起身,姿态放松,面对太后没有半分胆怯,甚至比太后更具威压:“不知娘娘唤臣来此是何意?”
“小侯爷,”弘宣太后露出个和善的笑容,细声道:“与小侯爷一别几年,小侯爷倒是变了许多。”
喻观澜散漫道:“太后娘娘还是一如当年青春貌美。”
弘宣太后默然。过了一会儿,她才道:“小侯爷可知为何哀家今日把你带来明堂?”
“臣怎么会知太后心中所想?”喻观澜闲闲的目光扫过弘宣太后,唇角微勾。
弘宣太后也不恼:“喻观澜……你可还记得你贞顺二年时对哀家说过的话?”
贞顺二年,喻观澜入了一次慈宁宫,第一次见到了太后。彼时太后询问她的志向,那时的她不曾料到李仪竟也重生归来,是故说了一番冠冕堂皇淡泊名利的话。
贞顺三年,喻观澜进宫面见弘宣太后时,说了“怎知抵抗天命不是天命中的一环”这一句话。
“当然记得。”喻观澜眼如新月,“臣的记性还没有差到这个地步。”
弘宣太后不笑了。她不笑的时候威严许多,双眸静静地注视着喻观澜,喻观澜神态如常地看回去。时间静静流逝,不知过去多久,弘宣太后收回了目光:“小侯爷想要什么?”
喻观澜笑起来,那是个灿烂得让人移不开眼的笑容。她的瑞凤眼弯着,挑了挑长眉,悠然道:“我想要的,不过是自由自在的生活,不为这苍生所绊罢了。这天下多的是人操心,又不是少了我,天下就不是这天下了。”
弘宣太后没有答话,她垂眸深思,似在思喻观澜这番话有几分真假。良久,太后才说:“何故打压李仪?小侯爷是聪明人,也知道哀家想要什么。哀家也知道你与小皇帝达成了什么和议。”
“太后娘娘不必担心。”喻观澜淡然道,“我无意于太后娘娘所在意的事情,与陛下合作也只是无奈之举。娘娘与其问我为何要打压成王,倒不如问问成王,何故非要杀我?我与成王并无过节,他却三番两次想置我于死地,难道就不许我反击?”
弘宣太后默了须臾,才抚掌笑道:“小侯爷果真是个聪明人。”
喻观澜同她对视一眼,轻笑起来。她道:“娘娘所作所为,只要不是帮成王殿下,那我便不会阻拦。娘娘想要的,我不想要。”
弘宣太后悬着心终于放下了些,只要喻观澜不跟她站在对立面,那便是皆大欢喜。她说:“小侯爷可有意与哀家联手一起打压李仪?只要李仪一死,你也就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