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3 章
“皇上,事情再清楚不过了。江南许多富户以生产丝麻为生,但皇上派遣的船队从海上带回来的棉花会让这些人的生意再也做不起来。他们遂重金贿赂当地的父母官,以陈秉和为首的贪官收受了他们的好处,便滥用职权禁止百姓们种植海上的棉花,富户们的丝麻才不会遭到替代。这还不算,海上带回来的还有一些奇怪的种子,种出来的粮食虽不好吃,却能在北方缺水的山地种植,这给江南拥有大片肥沃水田的地主们带来了灭顶之灾……”
徐侍郎说着,不理会众人瞠目结舌的目光,顺手翻开温督察的折子:“温大人弹劾的折子上也写明白了,孙督军率领上万的兵马竟然敌不过一群匪盗,谢四老太爷竟私底下与匪盗书信往来,可见闽南战败一事根本不是我们兵马不够强壮,而是朝中有奸佞小人设计导致!温大人,这几句话是你折子上的原话,如今看来你说的太对啦,那些小人制造闽南战败,正是为了逼迫朝廷畏惧海盗而推行海禁呀!”
“难怪啊!诸位大臣先前都以海盗为名反对开海禁,如今看来,怕不是像罪臣陈秉和一样,收了那些富户的好处呢!”
这话说得难听至极,王太傅再也憋不住了。
“竖子信口雌黄!”他大骂:“我等为社稷尽忠,死而后已,你一无物证二无人证,三言两语就定了我等贪赃?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哼,你一个区区三品侍郎,可知污蔑诽谤上峰要如何惩处?”
徐侍郎先前早就受了李弘的吩咐,惹急了这群人本就是意料之中。他哈哈一笑:“王大人,下官方才的确有一样说错了。您应当是没有收受江南地主们的好处,因为在江南拥有产业和土地最多的正是王谢二族,您就是江南最大的地主!那些向陈秉和行贿的富商,或许本就是您下辖的土地挂名人,发布禁种令的陈秉和,根本也是受您指使吧!下官倒是不相信陈秉和一介地方官,有胆子越权推行这种朝廷根本没有批准的政令!”
王太傅捂着胸口,摇摇欲坠:“你,你这竖子……”
论朝堂争论,徐侍郎可不是这群儒生的对手,但这个时候他并不需要多费口舌。他只是将大家一同看过的棉花和折子都拿在手上,又一把夺过旁边方士廉手里的笔墨。
“你们瞧仔细了,这是棉花,这是折子,还有这个……这是方才各位的献言。王大人和诸位都附议严查通敌之事,如今陈秉和贪赃和江南地主恶意欺压百姓的真相摆在眼前,难道大家有什么疑议?”
说着,看王太傅满脸的铁青,他笑着朝对方拱手:“哟,王大人,瞧您这样子,您该不会忘了方才是您提出要严查通敌之事吧?您瞧,这都记着了,方学士这字儿写得真不错……”
王太傅:……
他身后的一位光禄大夫咬着牙开口道:“皇上,您不能听信徐侍郎一家之言……”
“咦?朕如何听信了徐侍郎的话?”李弘疑惑地站起来:“弹劾通敌的折子是督察上奏的,请求严查此事是太傅的建言,附议的是在场的诸位。朕听信的分明是你们的话吧?”
众人:……
对文臣来说,名声比性命更重要。出尔反尔这样违背君子道义的行为,还是在朝堂上被执笔学士记录下来的,如果他们此时推翻自己先前的建言,传了出去,大家就都不用做官了!
“唉,朕也没有想到啊。原来,诸位反对开海禁的原因压根就不是什么海盗肆虐。而是为了江南的产业……方才徐侍郎说什么来着?太傅,你在江南有多少田产呀?”
李弘挠有兴致地问道。
若不是光禄大夫扶着,王太傅这会儿已经要气晕过去了。
好在李弘很快笑着看向其他人,伸手一指光禄大夫崔成:“崔大人,朕记得你禹杭郡內的水田足有几千顷吧?”
崔成原本涨红了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皇上明察啊!海禁一事本就是因海盗而起,至于微臣等人的田产,这,这……”崔成脸上豆大的汗珠子滚下来,支支吾吾说不下去。
“崔大人一向为国尽忠,怎么可能通敌呢。”这个时候,和稀泥的温督察终于开口了。
他文治武功都不如人,但他这人有个好处,便是识时务。
他朝李弘恭敬地笑了笑:“皇上,此前我们是被闽南的战报蒙蔽,这才联名上奏海禁。如今总算查明了事实,海禁一事理应重头再议。依微臣所见,开海禁的政令今日就可下旨昭告天下,只是臣子们与海盗书信往来一事证据不足、疑点太多,还需细细查处,才能定性。皇上以为呢?”
李弘轻缓地笑了笑。
他当然不会指望着在今日将王谢二姓以通敌的死罪一网打尽。
城防营和潼关的驻兵,平城的铁矿,江南的盐、稻米和丝麻——这些东西都不在自己手里。就算站住了理儿,硬要闹得鱼死网破,自己能有什么好下场?
但双方各退一步,以通敌的证据和江南事端的真相,逼迫世家党羽对海禁一事松口,倒是恰如其分的。
这温督察实在是个明白人,难怪受到太后重用呢。平庸无能、胸无点墨,这些都没有关系,要紧的是知道自己的斤两,知道生死的边界,这就够了。
“温爱卿说得是啊!”他笑着点了点头,大手一挥:“好!就以温爱卿建言为旨!今日在此议政的爱卿有两位阁老,还有各部尚书、侍郎,既然你们都赞同,那就传翰林院诸位执笔学士,拟旨颁发吧!尔等可还有异议?”
众人都不敢多嘴,直到王太傅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臣附议。”
余下的人更不会有第二种声音。在史无前例的全体附议中,几位等候着的执笔学士已经将旨意拟好了。
王太傅的脸色变幻莫测。
天色不早了,很快,刘福上前请臣子们告退。王太傅颤巍巍地退出殿门,脊背似乎都比从前佝偻了些。
李弘缓慢悠长地呼了一口气。
他很小的时候就坐在了龙椅上。可童年的记忆中并非是至高无上的荣耀,而是徘徊在生死边缘的胆战心惊,直到他大婚那年,在多年的隐忍和谋划之后,有支持他的臣子以性命为代价争得了重开科举的政令,让他能够绕过世家选拔有才学的平民子弟,这才慢慢地生出了自己的党羽。
直到那个时候他才能松一口气,庆幸自己无论将来如何,至少再也没有被废黜、被赐死的危险了。而他尚且还不敢想象,会有开海禁的一天。
他很清楚,开了海禁,才有机会击垮世家在江南那张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