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那天的雨有多大,苏净玉不记得了。她只知道她在不停地跑。
苏净玉一口气从医院跑回家,被大雨浇了一路,一进门她就放声痛哭起来。她想不明白,她明明才二十五岁,她明明有在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做人,她甚至连被欺负都不敢还口,更别提还手,她小心翼翼努力地活着,为什么会有人告诉她她得了绝症,只剩下三个月生命了。
苏净玉哭了一整天,哭到最后声音已经哑了,眼泪也已经哭干,她呆呆地坐在地上,看着月亮升起,再看着太阳升起。她一动不动地坐着,像个雕塑。
这一夜,她想了很多事,想她短暂的,乏善可陈的一生。一切一切像过电影似的在脑海中循环播放,巨大的悲恸过后,她冷静得像个冰块,仿佛什么事情都不能再让她产生任何涟漪。
她默默走上楼,到最顶层,推开安全通道的大门,一阵风鼓过来,把她的衣衫吹得紧紧帖住她的身体,她顶着风朝前走,走到天台边缘。
十九层楼的高度,她居然一点害怕的感觉都没有。她十分淡定地站在那儿往下看。
卖煎饼果子的阿姨六点钟准时出摊儿,六点四十五校车准时等在小区门口接孩子们去上学,卖豆腐的大爷七点钟准时放喇叭叫卖,超市八点钟准时拉开卷帘门营业……
世界渐渐喧嚣起来,如同每一个昨日。
苏净玉放平视线,看着广阔的天地,感觉自己渺小得像一粒微尘,她生她死,如同任何一个普通人,很快就会被世界遗忘,不留一点痕迹。
她再次看向楼下,匆匆忙忙的人生,忙忙碌碌的人群,他们像被上了发条一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昨日被痛苦撕碎的面具已经被偷偷黏好,他们又重新上路了,因为他们知道,除了这样,他们别无他法。即使有一天,所有人都会像不曾存在似的从这个世界消失。
风吹着她单薄的身体,吹得她有些打晃了。
“哎呀我的妈呀!那丫头,你站那干什么?快下来快下来!”
苏净玉回过头,每天跟她打招呼的保洁阿姨一脸惊恐地站在那儿,左手扫帚,右手垃圾袋。
“这不小苏么,你站那儿干什么,吓不吓人,下来!听话快下来!”
苏净玉乖乖后退了一步,保洁阿姨抓到她的手之后立刻就把她拽远了,脑袋上一层汗,“小苏,你这是怎么了,大早上的站这干什么!”
阿姨紧紧拉着她的手,她已经好久没被人这样握手了。
苏净玉看着保洁阿姨,“上来吹风!”
“吹……吹风?”
“嗯,阿姨您忙吧,我先下去了。”
阿姨还是不太放心,跟了她几步,“小苏,你没什么事吧?”
苏净玉说:“没事。”
苏净玉走了两步停下来,回头又补了一句,“阿姨早上好。”
像每天早上一样。
保洁阿姨僵硬地挤出来一个微笑,“早……早上好。”
苏净玉一边下楼一边细数自己短短二十五年的人生还有什么遗憾,一边数,她一边惊惶,天呐,二十五年来她都在干什么。
被父母安排进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大学,甚至连工作都是经过父母介绍才进去的。她从小就是个听话的孩子,父母让她往东她绝不往西,让她往前她绝不往后。虽然人生平平淡淡,没什么风浪,可她一直觉得挺幸福的,但为什么到了这一刻,她的脑海中一片空白。不是什么都没有的那种空白 ,而是茫然的那种空白。
她开始有很多疑问,苏净玉到底是谁?是个什么样的人?喜欢什么食物什么口味,喜欢什么颜色,喜欢什么音乐,喜欢什么电影,最想要什么,最不想要什么……等等等等,她答不上来。或者说她的答案是以一个固定的标准为基准的。
父母觉得对的就是对的,父母说这个菜好吃,那她就一定会好好吃,父母说这个颜色好看,衬气色,那她就一定会穿那个颜色,父母说唱歌跳舞的都不是正经人,她就坚决不会去参与那些活动,父母说这破电影有啥好看的,她就一定不会在他们面前看类似的东西惹他们心烦。
所以她一直是个听话的乖孩子。
没有人说她苏净玉不好,她是人人都称好的老好人,在学校的时候她踏实学习,出社会后她就认真工作,别人不愿意干的给她干她没意见,别人不愿加的班给她加她也没意见。她在各方各面做到了“好”,可为什么在昨晚回忆这些的时候,她好难过,她好懊悔。
回到家,苏净玉打开电脑,噼里啪啦地敲起来。
既然死亡已经预定,那在死之前,她总要做点什么,让她的灵魂能不在那片茫然的空白里,那种感觉比死亡更可怕。
她居然写了两页A4 纸。
她对自己说:“苏净玉,这是我们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来吧,首先,我要你找回苏净玉。”
苏净玉对着镜子,把及腰长发一剪子剪到了下巴,“哎呀,好像有点丑,要不,去烫一下吧。”
苏净玉花了千把块把头发烫成了法式浪漫卷发,又去商场里从一楼买到四楼,除了太昂贵负担不起的,想买的都买了。
买完出来的时候,遇到了个熟人——她表妹。
表妹像见鬼了似的,从上到下地打量她。
苏净玉从她身边走过。
她愣了一阵跑过来,迟疑地叫她一声,“……姐?”
苏净玉找到自己的车,解锁,袋子扔进去,仿佛她开的是豪华跑车,而不是一辆满大街都是的,扣个灯就能接单的轿车。
苏净玉隔着墨镜看她,“一个人逛街?”
“谁像你一个人逛街啊,我朋友停车去了。你这是……你这是干什么啊?”
表妹的表情像是她受了什么刺激,日子不要过了一样。平日里这个表妹就总是跟她没大没小,经常话中带刺的说她没能力,没样貌,没家事,要什么没什么。苏净玉从来没跟她计较,因为那是她舅舅家的孩子,她比她大,理应让着她。不过,那是以往的事了。
“一个人逛街啊!有喜欢的么?随便拿。”苏净玉对车子里的袋子偏了偏头。
表妹一脸“你有病吧”的表情,“你到底在干什么呀,又没几个钱,还撑这种场面!这种风格不适合你,姑姑姑父看见了肯定要说你的。”
“说我什么?”苏净玉摘掉墨镜,来到表妹跟前,表妹好像受了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