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季月没有想到，与林予岑的重逢，是在一个雨夜。

那是夏末的一个夜晚，还差两分钟到9点的时候，季月的键盘停止了工作，最后一个字落在稿件的最后，季月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

偌大的办公室被分割成一小个一小个的格子间，落地窗上映出两盏孤独的灯光，季月的那一方小桌是其中一盏。

“美琦，还不走吗？”季月关上电脑，朝身后的李美琦看去，在距离一个过道的地方，李美琦的脸上盛着电脑发出的荧光。

“嗯，还差一点，你先走吧，我男朋友等下来接我。”妆容精致的李美琦一边在电脑上敲击，一边回答，整个过程中，视线没有抽出一点空。

“那我先走了。”

“嗯，好，再见。”

季月整理好自己的东西，起身往电梯的方向走去，又忍不住回过头看这间办公室，半年之前，她第一次战战兢兢地来到这家报社——《今日新闻》，北陵城里每一个传媒生都想留下的地方。

彼时，一起来的，还有10几位年龄相仿的实习生。半年后，只有她和李美琦留在了这里。

为什么只有自己和李美琦呢？

季月看到那盏灯光下，李美琦的脸，心里的答案很坚定，是无数个夜晚，无数次最后熄灭的灯光构成了原因。

电梯打开，季月用脖子上的工作牌打卡下班，走到大厦门口，才发现夏夜的雨给了自己今天最后的麻烦。

雨大滴大滴砸向地面，有伞的行人匆匆而行，季月往包里翻找自己的雨伞，才想起白天被同事出外景借走了。

因为时间问题，往日雨天叫卖10元一把雨伞的小贩早已经下班。

季月计算着冲到马路对面地铁站所需要的时间，估计着雨水是否会把自己淋成落汤鸡，然而一番无用的考虑后，季月只得顶着包往外冲。

湿漉漉的地面溅起点点水花，连带着从天而降的雨珠一齐在季月的长裙上晕染。

跑出去之后，季月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雨的大，即便有包顶在头上，斜着落下的雨滴仍旧让季月视线模糊。

眼看着三号线的地铁就在眼前，在迈上台阶的时候，季月却碰到一身黑色的西服，整个人失去平衡。

包里的东西散落一地，季月也跌坐在地。

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季月站起身慌不迭地冲身前的男人道歉。

“对不起。”

男人很高，以致于季月目光平视时，只看得见他的喉结和宽而平的肩膀。

“没关系。”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

季月抬头，便看到林予岑的脸。

他一身西服，也许是太热，外套随意地搭在手腕上，另一只手上还撑着伞，也许是被撞得猝不及防，左边的肩膀上跌落了些许雨珠。

季月就这么直愣愣地站着，那张脸带来的震惊太大，季月在原地什么都反映不过来。

该怎么去形容那张脸呢？与记忆力的他相差无二，唯一不同的是，他更高了一些，硬挺了几分的下颚线使他看起来不再是一个青春的少年，而是一个男人。

等稍微回过神来时，林予岑已经帮她捡好了散落在地上的东西，站在原地朝她递过去，他对季月的迟钝并没有多惊奇，大约这张脸平常便很惹人注意。

季月傻傻地接过，又说了今天与他的第二句话。

“谢谢。”

“不客气。”

林予岑收好伞，没有多余的停留，转身朝自动扶梯走去。

季月拿着包，跟在他的身后，与他间隔着七八个台阶，自动扶梯缓缓而下，季月居高临下的看过去，能看到白色的衬衣领子上，林予岑露出一截小麦色的脖子。

他似乎，比以前黑了一些。

他好像，一点都不记得自己了。

季月有些失落，但在巨大重逢的惊喜面前，这点失落，微不足道。

站在地铁车厢前，季月从对面玻璃的倒影上看着身后林予岑的影子，修长笔挺的身影映在玻璃上，他就那么安静地，背对着季月，立在车厢门前。

同样的三号线，他们一个往北，一个往南。

季月很想转身过去，拍拍他的肩膀问问他：“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季月。”

然而呼啸的声音没有给她任何选择，她眼睁睁地看着地铁驶来，林予岑迈步走进了去往南边的地铁，而她只是呆呆地站在玻璃门前，像个偷窥者一样目送他。

等到地铁驶离，站内再次恢复平静时，季月才后知后觉地想：南辕北辙，还有没有机会殊途同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