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开

程芮应了一声，起身自房中出来，亲自去通知早已守在郑王府上的孙督尉，转过廊角，回看郑王所在的房门，心下到底涌出了一股寒意：她印象里的郑王，总是近功急利，睚眦必报，为人处世上目光短浅，什么时候，竟也能这般沉得住气，暗中筹谋至今？郑王身上，到底还有多少，是外人、甚至是她这么个身边人都看不透的东西？

身旁的丫鬟唤了程芮一声，将她的思绪自郑王身上拉回来，低低一叹：“走吧，去寻孙督尉。”

不多时，孙督尉自郑王府而出，召集先前被安置在各地的兵将。

于是在长安城中众人心中有数的兵力上，又多出一股谁也未曾预料到的势力，气势汹汹朝着宫城方向而去。

长安寻常百姓封门闭户，便是些大族也早早闭门谢客，此时已是宵禁，禁军与五城兵马司轮值兵将乃至于一干上了年纪的大臣们堵在了正阳街上，于是孙督尉带着一干兵将直扑宫城竟是再不曾遇到什么阻碍。

而听到动静的百姓，大多躲在家里，封死了门户，甚至于躲在卧房里盖上被子，只恨不得自己什么都不曾听见，自己也不曾存在过。

“好大的动静，”武帝十二子卫澜裹着大氅，跟人坐在光秃秃的梅园廊亭里，隔着院墙听外面的动静，“朝宫城方向去的。”

正弯着腰吹着了火的秦王卫铎一把将火折子给扔了，将一旁放着的铜酒壶往炉子上一放，跟着在旁边凳子上坐下来：“父皇一没，真是什么牛鬼蛇神都蹦出来了，这动静，不知道的还以为逼宫呢。”

“现在这会儿，跟逼宫又有什么差别，”卫澜伸脚踢了踢一旁的炭盆，“你倒是把这玩意儿也给点上啊，放这当摆设呢。”

“就你娇贵，”秦王卫铎取了小火钳子，将炉子里燃起来的碳火夹出，扔进搁了碳火与柴火的火盆里，立马有下人过来帮着扇风，将那炭火盆给燃起来，“要我说，就该在这搭个幔子，不说挡风什么的，好歹能稍微聚点火气不是。”

“别折腾了，咱们也就是听个动静，”卫澜懒洋洋地道，“还搭个幔子，你怎么不让你后院那一院子的莺莺燕燕过来唱曲儿跳舞顺带再给你暖个手呢。”

“怎么，十二哥吃醋？”秦王笑嘻嘻地挑了卫澜的下巴，“别呀，你也知道，那些个都是摆设，你要是看上哪个，跟弟弟说一声，弟弟把人洗干净了送十二哥床上去。”

卫澜一脚踹过去：“滚犊子玩意儿，少拿我开涮。说正经的，老五那头要是进不来，你打算怎么办？”

“他进得来，进不来，跟我有什么关系？”卫铎跟卫澜挤在一起坐下，声音里还带着笑，脸上的表情却淡了下来，“我知道十二哥你想说什么，但此时，一动不如一静。”

“不管谁最后坐在那个位置上，我都是个安静本分的弟弟，”说着，卫铎眉梢一挑，“哦，要是吴王登基，我说不得能当个无害的哥哥。”

卫澜嘴角一抽：“十四今年才八岁，他也就是仗着自个儿娘在父皇那得宠，你总是跟他计较个什么。”

卫铎抓了卫澜的袖子：“当然是跟他抢十二哥啊……年纪小真是好，带着几个更小的，就能在宫里为所欲为，无法无天。”

说着，卫铎冷笑一声，“他最后要是能坐上皇位，咱们年龄相近些的还好说，不看僧面看佛面，好歹有十二哥照顾着——再往上头那几个，不是要反就是要被他给磋磨死。”

“十四也是被他母族给连累了，”卫澜道，“现在闹这么一出，他就成了靶子，靶子立在那，谁不想往上头扎几剑……日后不管谁登基，他日子恐怕都难过。”

“说你呢，少转移话题，”卫澜揉了把卫铎的头发，“你真打定主意，不争一争？”

卫铎没有说话，只是把玩着卫澜衣袖上绣着的纹路，良久才道：“咱们生来就差在年龄辈儿上，跟老大老二他们没得比，早一年出生，那就是早一年的优势……但你觉着，咱们兄弟里头，谁更有可能当皇帝？”

卫铎没有抬头，声音里却都是冷漠：“老大老二这么多年，争得头破血流，整个朝堂都要被他们俩给翻了，结果呢，太子位置落在了老五身上，你觉着，老五能当好这个皇帝么？”

“论学问，我服五哥，论亲远近疏，五哥也算是头几个哥哥里，对咱们底下兄弟几个最好的一个，”卫铎笑了笑，“但他做实务不行，没那个能耐，一个连府上庶务都不曾自己接管过的人，却能越过老大老二去，进到父皇眼里，这事儿……你信么？”

“十二哥，你说十四是被潞州李氏推出来的靶子，那五哥又何尝不是被父皇推出来的靶子呢？”卫铎笑容里透着股寒意，“天家无父子，皇室无兄弟……有些时候，安分才能保命——现在站出去，不是时候。”

卫铎叹了口气，将脸埋进兄长怀里，隔着狐狸皮毛的大氅蹭了蹭：“这天下，早晚得乱了，只是现在，还乱的不够，上头的那几个，看不上咱们这点儿小鱼小虾的能耐——等他们能把咱们看进眼里的时候，才是咱们能动弹的时候。”

“你看，太师养望十数年，如今百姓景仰，士人尊重，为的是什么，是他本身有能耐，在父皇去后，能帮父皇收拾这一摊烂摊子。也是他足够能忍，蛰伏十数年至今，只要父皇一去，他就是帝师，更是国丈，如今，他苏家，该一飞冲天了，”卫铎看向卫澜，眼睛里似乎有什么在涌动，又似乎什么也没有。

“你是说……”

“只有这天下，乱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乱到最上头的那几个，再也无瑕顾及咱们的时候，才是咱们该站出来的时候，”卫澜道，“那时，才是该锋芒毕露，收拾这天下江山之时。”

“若五哥登基，那我便为闲王，富贵清闲，终此一生，”卫铎笑了笑，“若是上头那几个登基，那我便该为贤王，贤明治下，静待时机。”

“历史上，黄袍加身一事，少见么？”卫铎叹了口气，“贤王，闲王，一字之差，日后，便是云泥之别，谋定而后动，需徐徐图之才是。十二哥，凡事，不到山穷水尽，何必自断后路？”

“你我在这秦王府里，静观天下之变就是了，若当真有那么一天——这天下，不是我的，也会变成我的，”卫铎顿了顿，似是意有所指，“所以，不必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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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阳街上，禁军与司兵营的人打在一起，本要拿人的禁军被司马营的人包围起来，原一开始的抵抗手下也都收着力度，随着不知哪里来的一声“杀人了”，场面便彻底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