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阻碍
病，精力不济，太医只能慢慢养着，皇后那头却是着了伤寒，积年操劳下来，一朝病倒，来的凶险至极……明眼人都看着这个机会，谁在这节骨眼儿上，能帮着协理后宫，待圣上御驾归来，约莫着也能携着这份功劳再晋一晋位份，如有万一，说不得便要因着协理后宫，上手了这宫里的各处安排，被圣上看在眼里，能在皇后过世之后，理所应当的接手属于皇后的金册金宝。
那是武帝生前最严重的一次后院起火，火从后宫一路烧到了前朝。
后来太后懿旨，自跟随皇帝的一众武将里，挑了个家世最高的她接进了宫里伺候皇后，说是侍疾，实则将宫里的一干事务都堆到了她的身上，紧接着，便是圣上自边关穿回的圣旨，将她封为贵妃，于皇后病重期间主理后宫。给了她前所未有的权利的同时，也给了她一道枷锁。
这一锁，便是这么多年。
好像她这一辈子，生来就是要为皇家收拾烂摊子似的。
她送走了先皇后，接着送走了太后，如今，更是送走了皇帝。
而她自己，也在这后宫里，消磨了大半辈子的时光——除了家族昌隆之外，她好像什么也没得到。
哦，不对，还得到了这天下顶顶尊贵的地位。
武帝驾崩，她日后，便要改称哀家，便是新的皇帝，在她面前，也要矮上半分，口称儿臣。
皇后被侍女搀扶着，眼神恍惚着，听着身后妃嫔们呜咽，听着太监悲戚着宣读武帝遗诏，听着殿外群臣哭嚎，一阵风吹过，招魂幡在风中招摇游曳，燃烧着的纸钱被粉碎成一片黑灰，而后混着香烛与看不见的寒风，混成一股几近使人窒息的味道，硬生生模糊了她的视线。
一切都离她似乎很遥远遥远，她站在人群前面，眼里只有已经被封上的梓棺，那从她十六岁开始，便一直与她绑在一起的、经天纬地、功比秦汉的男人，以后，再也不会出现了。
她弯了弯嘴角，大片的眼泪却扑簌着落下，尝在嘴里，又苦又涩，似是解脱般的喜悦，又似是更深重的悲哀。
她恍惚着，恍惚着，直到一声刺耳的声音自武帝灵前响起——
“我不服！”
男人一甩袖袍，咬牙立在人前，一身孝服穿在身上无端带着股压抑，却是郑王卫康。
他冷笑道：“由古至今，承家继业者，非长即嫡，就算我是庶长子，那还有老二呢——先皇后所出，继承帝位比我更是名正言顺，再如何也轮不到老五来坐这个位置！”
卫常后退一步：“大哥还请慎言，我虽为先皇后所出，但五弟乃是父皇亲自定下的储君，弟弟对此无有意见。”
“你这怂货……”卫康咬牙切齿。
“识时务者，为俊杰，”卫南上前道，“储君已立，更有父皇遗旨在前，大哥，还请慎言。”
卫平笑了笑，跟着落井下石：“今日朝臣在外，更有父皇遗旨在前，可不是往日里大哥能逞什么长兄如父、管教弟弟的时候了，这是父皇早些时候便已经昭告天下的旨意，你若不从，可是心有反意？”
这话说出来与其说是逼迫，不如更像是奚落，所谓虎落平阳被犬欺。
皇后恍惚着回神，若有若无地笑了笑，突然觉着眼前这一幕没什么意思：“程贵妃，你呢，你又是个什么意思？”
程贵妃也是跟着武帝的老人，早年为还是皇子时的武帝诞下长子，后来随着一道进了宫，陆陆续续也生了几个孩子，可惜，除了两个公主之外，剩下的却是都没能活下来，不过凭着温柔妥帖，倒也在武帝心里占了不小的地方，仅看她是宫里唯一的贵妃便能看出一二来。
只是这时候，能让程贵妃依靠的男人已经躺在了梓棺里，她程家在朝中风头再大，此时也无处施展——朝臣们都守在殿外，殿内只有宗室的人在，却也被人拦在后头，如今侯在帝王寝宫里的内侍，一个个膀大腰圆，一看便知是来者不善。
程贵妃微微垂了头，上了年纪的脸上却还算保养合宜，打眼看上去跟皇后的年纪差不多似的，闻言微微福身：“儿大不由娘，郑王又许久未曾进宫与妾身请安，娘娘若是愿意，可否给些时间，妾身来与郑王说？”
“不必了，”卫信开口，“司兵营何在？”
两列甲卫自偏殿鱼贯而入，动作迅速而又轻巧，手里长刀整齐划一地室内所有人包围起来。楚希文抱拳一礼，响亮地嗓门顿时在所有人耳侧轰然响起：“属下在！”
“卫信——你敢！”
“投入诏狱，听候发落。”
卫康尖利的声音混着卫信轻描淡写的吩咐里，楚希文抬手抱拳，短促有力的声音如怒雷过境：“是！”
“我看你们谁敢！”卫康喝道，“来人——来人！”
然而这里早已被清空，整个无极宫内只有司兵营的人存在，便连暗影卫，也只是被打发去与剩余的禁军一道巡查守卫。
楚希文手下的兵一拥而上，也不管这到底是什么身份的人，扒腰带，困手，堵嘴，抬走……一系列流程下来行云流水，兵士之间配合默契，也不知到底是如何演练出来这般行径的。
卫康如何受过这般屈辱，一双眼睛里几乎眦出血丝来，然而却又无法自身形高壮有力的兵士手中挣脱，连带着嘴里也被塞了自己身上撕下来的布料，挣扎间面容上一派扭曲。
“康儿……”程贵妃见势一惊，不由上前欲要阻止。
“罢了，就这样吧，”皇后淡淡道，“想来太子心里也有一杆秤，手足相残有损德行，但该罚的还是得罚……程贵妃倒也不必太过忧心，倒是不妨好生想想，郑王自诏狱出来之后，又该如何劝导。”
这句话，既是劝慰，又是敲打，倒是让程贵妃当真止住了步子，无奈朝着卫信福身告罪。
卫信的目光自众人面上一一划过，有立在皇后身后的后宫妃嫔，有立在一旁欲言又止的宗室却被宗仪司的老亲王拦下，微微摇头示意他们不要开口，最后，卫信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诸多弟弟。
武帝的儿子们之间，有着断了将近九年的年龄差，那九年武帝征伐在外，偶有班师回朝却也不入后宫，是以自秦王卫铎——也就是武帝十三子——之后出生的皇子，大多与上头的几个兄弟有着极大的年龄差，放在此时，却是不足为惧。
武帝所出诸多皇子当中，唯有六人自成派系，长子郑王卫康如今已经不足畏惧，嫡次子赵王卫常如今已在众目睽睽之下向他俯首称臣，皇九子晋王卫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