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6 章
夜色将临，城郊大宅院中是张灯结彩，彩灯高悬，纱帛四挂，喧闹声一片，便有台上丝竹小调声起，却也压不下这一室喧嚣。
一楼院子靠近戏台的地方摆了几张圆桌，后头则是与小方桌并排列着的官帽椅，密密麻麻间摆了十数排，近留了几处能过人的小道。
有旖旎调笑的自别处请来的莺花，有哈腰奉承奉上瓜果的小厮，有那家境殷实的富家子，亦有那偷鸡摸狗上不得台面却偏好往这等地界挤的街溜子……
小富之人座于前头圆桌，有莺花相陪，桌前鲜果不断；那不肯多出些铜板，又吝啬那么几分打茶围钱的，便居于后头的官帽椅座里，手边儿上是炒制过的花生瓜子，待得杯中茶水饮尽，花那么两分铜板却也能使唤得这一处小厮提着茶壶上前添茶。
再富贵些的，能上了这院子两厢二楼的走马廊上座，不用跟底下这般人挤作一处，亦不用拼桌，与那建在半空中的戏台子距离也更近些，自视野上来说，却是比底下人更为宽阔，观台上之景也愈发看得清楚。
而最上等的却是这二楼走马廊后的包厢里，有专门开出窗扇，比之一般窗棂不知高大宽阔出几许，窗幔掩映之下，却是再不能教外人看破屋里人的身份来历。
老者临窗而坐，未置一词，也不知到底是在听手下人的回禀，亦或是在听台上拨弄琵琶、一口吴侬软语的评弹小调。
屋里安静半晌，方才见老者将手中杯盏轻轻往桌上一放。
分明是不轻不重的一声轻响，却无端使人心下一跳。
“查出来，就查出来了，她的手，又能伸多长？”老者声音里带着些不甚在意，“她顾得住后宫，顾不住朝廷，她关得住诸王……靖州，不还有一个漏网之鱼么？”
“废几个子，若能屠了对方一条大龙，倒也不是不值得，”老者轻叹一声，“喻氏那厢，可有什么应对之策？”
“……正如大人先前所料，朝中政务，借由郑阳庚、苏青延等过手经办。以及，昭仁太后下旨，召苏慕容回返长安。”
老者面上露出一抹笑意，隐有欣慰之色：“好。”
“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要她回来了，那这东风……也就不远了。”
“不过，”老者抬眼，看向屋内跪地之人，“云州，这一出李代桃僵的戏码，你是不是也得跟老朽解释清楚？”
那一身玄衣，单膝跪地，手边置剑之人，赫然便是当初于云州护送芝娘出府，而后一路追杀于顾振安夫妇的首领，如今跪伏于老者身前，额间见汗。
然而到底是久经历练，男人面色不变，答话也极其利落：“是属下失职，愿请大人降罪。”
老者闭上双眼，眼珠微动，似是在思索些什么。
半晌，他方才道：“罢了，这世间哪有什么永不背叛之事。若当真论其身份，说不得……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但这人海熙攘之中，总有那么些人，非是外物可能打动。”
“圣人，有圣人的借势之法，小人，有小人的驱使之策……唯有这种抛弃一切，只为脱身的人，才是最危险的。此类人，用的了一时，终归用不了一世。”
“走了也好，”老者撩了撩眼皮，本该有些浑浊的眼睛看向男人时竟透着锐利，“但一朝走脱，如不问世事还好，倘若一旦再见其身影踪迹……你若是还不能把这尾巴清扫干净，那老朽便只能将你清扫干净了。”
“是，属下谢过大人不杀之恩，定会处理好此事首尾，”男人抱拳，头愈发垂得低下，“只是殿下那里……近些时日，属下于云州已然折了数批人马。”
淅沥沥的茶水，被老者斟入杯中，微微晃了晃，便见茶汤清亮，自有茶香扑面而来，恰逢窗外一声锣响，而后便是一声嘹亮开嗓：
“忙处抛人闲处住，百计思量，没个为欢处。”
一句戏腔，缓缓唱来，却是意蕴绵长。
老者动作顿住，而后缓缓将茶壶放下，复又听窗外唱道：“白日消磨肠断句，世间只有情难诉。玉茗堂前朝复暮，红烛迎人，俊得江山助……”
老者喟然一叹：“不亏是名家，仅是这把嗓子，便足以教人抚掌叫绝。”
“瞧瞧，此时开场，却恰是点到了老朽心上，”老者笑道，“苏四奉了喻氏懿旨，回返长安，你说……她回返长安之后，最为紧要之事，为何？”
男人呼吸一顿，而后抬头：“大婚？”
“是极，是极，”老者抚掌而笑，“世间情爱，本就是这无边苦海中的一味药，或是良药，或是毒药，皆在一念之间……老朽用这十数年时间，只为炼得这么一把柔情索，如今，这索链已是炼成了。”
“自然，殿下乃是清醒之人，不愿为此沉沦，”老者叹笑一声，“可这世间越是清醒明白，便愈是煎熬得痛苦。”
“是以，这世间才会有那一句：‘生平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这世间情种，自他四岁那年，知晓苏四降生之时，便为他种下一颗。”
“如今，十五年已过，便是再如何，不说枝繁叶茂，也该是根深柢固了。”
“一侧，乃是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一侧，却是绝路……你说，他要怎么选？”
老者似是提起自家不争气的子侄那般，笑着摇了摇头：“终究还是没长大的狼崽子，看不透，这世间因果。”
“既如此，老朽就再推上一把，助他一臂之力。”
“……大势所趋之下，人，哪有不走上绝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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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乾幅员辽阔，有些消息的传递，并非只靠着驿站通传——驿站不过是其中最为安稳的优选。
若是并非什么正经的朝廷公文，大乾还有快脚、驴驿之类的民驿，除此之外，若是再紧急些的消息，则还可借了信鸽传信……只不过，信鸽多于固定两地间往返，途中还可能因种种意外而致使信鸽失踪等突然因素遗失信件等因素，致使信鸽非是普通人家能使用得起的存在。
——当然，这不包括暗影卫。
于是太后懿旨出发不过几日，远在钦州的苏慕容便已然接到暗影卫中传来的消息，一时间，面色骤变。
“怎么，可是出了什么事？”方靖问道。
“出大事了……”苏慕容喃喃。
圣上中毒一事，朝中暂且秘而不宣，若非卫信初初登基之时，便三天两头罢了早朝，只怕如今，各种流言蜚语要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