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1 章
苏慕容指尖微颤，握住了搭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娘娘，宣，郑阳庚郑首辅、我父苏太师还有枢密院陈鹤清陈枢密使、廷尉正方正清、御史大夫文重远……一道进宫商议此事罢。”
“此事只有你我……”苏慕容苦笑道，“担不住的。”
“哀家知道，”喻氏深吸了口气，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可内闱之外，哀家无娘家助益，更不曾料想过这等……事，一时间，也是慌了神儿了。”
喻氏起身，苦笑一声：“所幸，还有你能稳得住。”
喻氏朝外走去，形单影只，行至殿门口时，她顿了顿停住脚步：“慕容，如今你已接了圣旨，嫁入皇家，哀家也算是你嫡母，你也当得称哀家一声母后……我知今日之事让你不甚痛快，但你得明白——”
“你注定只能嫁入皇家，有先帝赐婚圣旨在先，当今圣上册立圣旨在后，如若你今日不曾进宫，那明日，你与你背后的陵州苏氏一族，便将是下一个皇帝的垫脚石。”
“他日直接做皇太后——至少，比你做二嫁皇后，来的体面！”
“太后娘娘——”苏慕容悚然而惊，而后快速改口，“母后……”
喻氏摆了摆手：“我言尽于此。”
说罢，踏出殿门口的门槛，而后便见那不知何时立在廊下等候的老嬷嬷上前，扶着喻氏离去。
日头正在头顶，打在人身上，却也只给人留下两团不甚圆润的影子，于一片青石板上，仿佛彼此相依一般，渐渐跟着主人远去了。
“——母后！”苏慕容追出来几步，“臣妾可能去无极宫见圣上一面？”
渐行渐远的人停住了，而后远远地，摇了摇手，身旁的嬷嬷则是偏了身子，回身看向苏慕容：“无极宫里，乃是昭和太后守着，如今已是戒严，不许任何人进去了。”
说完，朝着苏慕容福了福身，复又重新搀着喻氏朝外走去。
徒留苏慕容头顶凤冠，一身金银丝绣的嫁衣立在这太阳地里，久久不动。
唯有阳光耀在一身华服首饰上，于地面、于人眼里，晃得一片锦绣福贵。
长安虽是深秋，但这正午秋老虎的余威尚还不容小觑，然则北地云州，如今这才冬月，却已然降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初时不过三三两两的几点晶莹，而后过了不久，便洋洋洒洒、扑扑簌簌地往下落。
顾少卿立于城墙之上，看着远方那一片茫茫草原，任由雪花如鹅毛般飘落，悄无声息的压在草上、城墙上、人心里。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怀里揣了三封信。
一封，是听闻苏慕容奉太后之命回返长安后，他到底试探着往长安寄了一封信，一封明知道结果，却依旧忍不住想问一声如果可能……一如当初，苏慕容明明知晓答案，却还一直追着他，想要一个回答的模样。
只是这一次，拒绝了的人不再是他——是了，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事，那便没有再做假设、自己欺骗自己的必要。
有些话，早在长安之时，便已经都说了个通透，事已至此，他二人早已深陷局中，再无抽身而出的可能。
既然早已做了打算，早已有了决断，那便不该再寄那封信，不该再心有侥幸，为着那么些许万一，再去试探什么。
只是到底，她回绝了的那七个字，他舍不得丢。
今日初八，初八了啊……
是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她今日，又该是个什么模样？
一片雪花落在了他的睫毛上，一阵冰凉唤回了他那飘远了的神思，将这些念头压下，转而去想他怀里的第二封信。
第二封，是顾少随自纯州寄来的书信，开元帝——赵王卫常——之名，于潞州、纯州、惠州之地声势浩大，不乏有大族投靠，更有那不知所谓的驻军，打着投效开元帝的名义，拥兵自守，反了朝廷。
这些到底是隐藏起来的、当初被灭国了的前朝余孽，还是当真心怀异志、妄图为自己打算的猖狂赌徒，又或是因着背后欠了人情、不得不拿了府上名刺递交赵王谋求一见的……种种种种，理由繁多，不一而足。
但现实就是，如今自长安至云州的粮道，彻底被这些人举了靖州旗的人阻了个严严实实，甚至于青、罗二州的粮道也受到影响。
云州先兴兵，而后有疫病，虽是死了一批又一批的人，然则活下来的却也不少……这些人，想要依靠军屯过活也不是不行，但今年夏秋两季收上来的粮食到底有数，不能这么坐吃山空。
便是添上钦州府库送来的夏秋两季税粮——军营中的粮食供应，一来依靠军屯，二来靠周围州县自上缴国库的税粮、税银中拨出一部分来养——却也不够，大头还是要靠朝廷拨下来的粮款军饷。
而当初因着疫病而迁往钦州的那部分军户，如今也不过是多为钦州贡献了些许田税，而多出来的那部分田税，也都送到了云州，却还是不够。
如今这数万人马的嚼用算下来，满打满算也不过是能撑到正月。
然则正月一过，便彻底接不上趟了——北地冬日来的早，走得却晚。若是南方一些的地方，正月过完，大地多少便能回些暖意，山野间也能寻些野菜来果腹。
然而这事放在云州却是不然。
……云州啊，云州要等到三月、四月，方才回春呢。
而就算是能撑到正月底，却也是顾少卿将原本原该发下的兵饷扣押下来，换成粮食才能做到的。
如今才不过冬月初，中间至少四个月的时间，地里无有产出，而身后本该由朝廷月月贴补的钱粮要道也被阻上，吃的本来就不够，再没有兵饷……
顾少卿喃喃：“军营哗变，近在眼前啊……”
他虽是已经写了折子递了上去，但如今粮道受阻，靖州兵已然打下半个潞州，与长安城之间的距离愈发近了——他还能等到今年冬来自朝廷的粮草兵饷么？
或者说，他的老师，会让这批粮秣，顺利抵达么？
顾少卿掌心贴在胸口处，那里藏着的第三封信，乃是苏慕容借了暗影卫信鸽传来的书信，看日期是在她出嫁前三五日时所写。
信里，苏慕容似是询问，又似是告诫，问他老师的下落。
而后断言告知于他，此人不死，天下必将动荡难安，问他可能做一个不徇私情之人，将此人的下落告知于她。无需他亲自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