姗婵娟婉
【04.欲拒婚慈母私心难相告】
自打五岁那年跟着姚老夫人从眉州来到京城的姚府,姚娟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吃过这么难捱的一顿饭了。
爹从前就是个闷葫芦,现下到了祖父和三叔面前更是紧张得不得了。一副唯唯诺诺生怕说错话的模样,看得姚娟心中好不郁闷。
娘倒是一点也不见外,眼下正一边用茶一边跟祖母和三婶讲自己的婚事,全然不顾自己就坐在旁边。
还不如像爹一样谨小慎微呢!
姚娟正在心里暗暗苦恼,却被一阵清脆的铃音打断了思绪:五妹妹自从突发喉疾无法讲话之后,便在她素日里佩戴的羊脂玉镯子上挂了几枚银铃铛。每日向家中长辈请安时便转动玉镯,以铃音代替问安的话语。
她抬眼望去,果然是月仙正对着祖母微微一福,又微笑着朝自己点点头。姚娟心念一动,也跟着搁下手里的汤匙,“祖母、三婶、娘,娟儿也已经用好了,娟儿想去陪陪五妹妹。”
“去吧。”姚老夫人慈爱地笑了,“你总在平山院里,同月仙也不常见,难得出来一次,姐妹两个自当好好亲近一下。”
月仙正在安排叫丫鬟们着给姚娟收拾出内室的小隔间,她坐在案前,字条一张张递到红鸾的手上。姚娟一走进来,就看到自己的五妹妹端端正正地坐着,虽然口不能言,却依旧云淡风轻,不疾不徐地一笔一划写下要交代的事情。
再想起自己亲娘白日里没头没脑的那一番说辞,姚娟更觉得心中不安,她连忙走上前去,柔声道:“五妹妹,我来是有些话要同你讲……”
伏案运笔的玉人闻声抬头,姚娟听见她轻轻晃了晃腕上的玉镯子,朝自己略带歉意地抿唇一笑。绿莺已经机灵地奉上一杯茶来,“三姑娘请在此稍坐片刻,这是我们姑娘用梅花雪水煎的茶,三姑娘不妨先尝尝。”
姚娟端起茶盏,茶未入口便闻到一股冷冽香气。她忍不住又看向月仙,家里这些孙子女中,最像祖父的便是她这个五妹妹了。
记得初到京城那几年,二叔姚岸还未外放,自己便总是同二房的姐妹三个一起玩耍。月仙在众姐妹里年纪最小,又是自幼就被祖父带在身边读书习字,因此甚少同姐妹们一道。以至于自己偶然瞧见独自坐在廊下看书的月仙,还傻乎乎地拽着大姐姐姚姗的袖子,指着那个如珠似玉的小姑娘问道:“她是谁呀?”
姚姗还未开口,二房的幺女,她的四妹妹姚婉就抢先哼了一声道:“还能有谁?那位可是咱们家的‘仙女’。”
姚姗横了姚婉一眼,继而又和煦地道:“别听婉儿乱说,那是五妹妹,三叔的女儿。”见姚娟一脸不解,便又耐心地解释:“五妹妹出生的前一夜,祖父梦见明月自空中飞入家中藏书阁的窗户,因此给她取名叫月仙。”
“不就是做了个梦,还真把她当成仙女了!”姚婉不服气地跺着脚,嚷嚷起来:“祖父偏心!”这下连一向心高气傲、不愿同她们一道闲话的二姐姐姚婵也看不下去了,她伸出细长的食指点着姚婉的脑门:“你胡说什么!五妹妹是三叔唯一的女儿,祖父自然该对她更加看重。”
姚疏长子早逝,二儿子姚岸是姨娘所出,嫡子女如今只有小儿子姚岚和小女儿姚岑。大学士自己出身微寒,故不计较嫡庶尊卑,可这些小姑娘心里却都清楚得很:虽然表面上都是祖父的孙女,若真要论身份,谁也比不上月仙。
那天她们还说了什么,姚娟已经忘得一干二净。可是她却清楚地记得,当时她无意中又转头看了一眼,发现方才还专心致志埋首读书的五妹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
正朝着她们这边张望。
北方的秋,天空湛蓝,风恬日暖。五妹妹站在阳光里,衣袖裙边都被风翻起好看的波澜。她遥遥望着自己和身边的三个姐妹,一双杏眼因为好奇而微微地瞪圆了。
确实像个不谙世事的仙女。
这边姚娟还沉浸在幼时的回忆中,稍微长大一些的仙女早已在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她面前,轻轻地,有一下没一下地,又开始转那只玉镯子。
姚娟回过神,忙道:“五妹妹,我听说,今日我娘同三婶婶说了些很不合时宜的话。我娘久居眉州老家,难免见识浅薄,偶有胡言乱语,妹妹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月仙早就猜想姚娟是为此事而来,现下叫自己猜中可谓是得意极了。她笑得狡黠,微微地摇了摇头,示意姚娟自己并不介意。
没想到姚娟盯住自己,又急急地问道:“妹妹,我还有几句心里话想和你讲,可否劳烦妹妹听我一言?”
这着实出乎月仙的意料,印象里这位三姐姐成日里随大伯母在平山院礼佛,几乎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即使是幼时,自己也因为念书而甚少同姐妹们往来,与几个姐妹都算不上亲厚。如今三姐姐竟有心里话要同自己讲,当真有些意外。
想来是因为二叔外放,带着二房一家子出了京,家中唯余下自己这么一个妹妹,故而也只有同自己说了吧。
月仙靠在圈椅上,听到姚娟因为婚事苦恼,也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眉州知州的小儿子,比姚娟大两岁,虽然目前尚无功名在身,但有个知州父亲在,这位公子日后谋个一官半职想必也是不成问题的。至于对方为什么看中三姐姐,只怕还是为着她在大学士府养了这么些年吧。若是能娶到三姐姐,将来厚着脸皮跟祖父和父亲攀亲戚也未尝不可……
这门亲事目前看上去并无不妥,为何三姐姐却如此忧心呢?月仙歪着头做不解状,无辜地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等着姚娟的下文。
“我娘先前见到我时说漏了嘴,他们要拿这婚事给小儿子换前程!那位知州的小公子在眉州想娶什么样的姑娘没有,为何偏要舍近求远到京城来娶我?况且……”姚娟越说声音越小,“她当时让老夫人带走我,就是看中了老夫人给的银票。我娘巴不得把我送走换了钱来,我不信这桩婚事她会真心实意地为我打算。”
如此说来,姚娟的担心也很有几分道理。可是这只是猜测,总不好没凭没据的就说族婶没安好心吧?想到这里,月仙不免面露难色,安静的内室里时不时地响起她袖中的铃声。
她有个习惯,一旦遇到需要仔细思考的事情,就喜欢无意识地转手腕上的玉镯子。
姚娟见状,双眼一酸,含着泪道:“妹妹,不管你信不信,在我心里,这么多年了,真正对我好的是母亲而非我娘。此次爹娘为我的婚事而来,我在来明照院之前也曾问母亲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