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与山
烈火顺着云梯与滚油所及之处蔓延,垂落如瀑布的帘幕。
惨呼声此起彼伏。浑身沾油,着了火的兵卒痛不欲生,慌不择路地冲向各处,将火引向云梯和城下的同僚。
形势再次逆转。
这般计谋,也就出其不意的“一次功夫”。但滚木、滚油,源源不断地倾泻而下,除了耗,凡间还真就并无甚好办法。
小半个时辰后……
叛军的油缸滚水仍然不见减少,一缸一缸,从关内源源不断地运来。北门这边,云梯已消耗的所剩无几,而不控下瓮城城楼,又无法靠近瓮城内真正的城门。
战局似乎僵持了下来。
“李岚到否?”
星华沉吟扶额,左右一想,这么干耗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禀将军,已完成合围。南面丘陵山上亦布置有弓手,严防叛军自丘陵暗中转移。”
“暂避锋芒,收兵!”
星华思量再三,用人命堆上城,死伤过甚,对凡间气运的调理有害无益。权衡利与弊一番,她还是决定等待援军到来。
……
“将军,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啊!”
“老子神行营小崽子们的命就不是命了?说得好听,你倒是拿出个法子来应对滚油与巨木啊!”
“都是些守城的老办法,没甚新鲜趣。但就是屡试不爽,奈若何?”
“防火的藤甲可有存备?”,“藤甲再防火,也防不住滚油加水一通滥浇啊!”
战事暂歇,战车轿厢中,几个互相不对付的统领你言我语,吵得星华脑仁疼。
“吵吵什么?都给我闭嘴!等援军!”
鸿大将军一开口,在场统领就如同鼠见了猫,纵然互相看不顺眼,一个个纷纷缄口不言。
“本将出去瞧瞧。柳舟,跟上。”
“是。”
远离了厢中的污浊秽气,星华走出了战车。子夜的凉风扑在她的面庞上,习习畅然,惹人情怡心旷。
边缘界域模糊的星空中,那粒因山河社稷图而闪耀的星辰,至今仍然辉光不减。
……
凡间好占星者不可胜数,星黎近些日子的来信,已有提及朝中旧臣凭“占星”之术妖言惑众——妄称天星长耀、天兆凶恶,灵国大乱将至——实则为构陷星黎之谋,昭然若揭。
信中,星黎有意无意地表露出对这些人的鄙夷。
作为一颗真正的星族星辰,自己本体和同辈星族被一群愚昧的凡人占来卜去,生搬硬造成了凡间王权更替的借口,这可不甚美妙。
……
“将军” “将军大人” “殿下……”
星华心不在焉地徐徐走过,却得了甲士伤兵一致的崇敬目光。有卒跪地拜服,有卒动弹不得仍然勉强点头,恭敬的话音与甲胄的碰撞声此起彼伏。
于是她回过神来,长揖过首,向着他们深鞠了一躬。
算是回礼。
——为其心之所向而不顾身者,无论仙凡,此番精神都值得星华敬重。
“将军!这使不得……” “不敢呐!”
甲士们乱了阵脚,纷纷回避星华这一揖。而起不来身的伤兵也勉强偏过身、扭过头,以示弗受。
“怎么使不得?将运筹千里,兵投身入局,功在将不在兵;将令既下,兵行止而克城,功在兵不在将。”
星华向着他们莞尔,身姿顾盼之间,竟透出些不该出现在一位“铁血将军”身上的柔和。
“此城若下,功在汝等也,鸿某仅是坐而观之,自当心诚感激。”
话音未落,星华便自顾自走远了,徒留下一个不甚高大的背影。
有卒子揉了揉眼睛,似乎认为自己眼花了。那位礼贤下士、爱兵如子的将军,所过之处,周身的轮廓似乎泛起了一圈宛若星辰般的弧光。
(距灵国事变还余两个时辰)
得将如此,为卒何求?
在一众属下或敬重、或震惊、或感激的目光中,星华渐渐远去,悄然将自身气运与星辰的福泽分给他们——以期庇佑其疾可愈,其心可安,其人可存。
……
星日马,素来谓之“大凶之辰”,而她那宝贵的星之祝福当然不能用在这里。星华能带给他们的福泽其实并不多,但也算尽到了自己的一份心意。
在凡间动用仙术,无论微著必遭反噬,此为鸿蒙宇宙自开天辟地起就定下的规则。星华将自己的气运分给他们,也无时无刻不在承受着那些细如蚁噬的疼痛感。
“于众生,吾爱尚且不足,又何来儿女情长?”
她一直都是这样。
……
一直在暗中窥探的那两位仁兄,于不可名状之处,终于齐齐道出了一声感叹。
星宫那二位,仔细瞧瞧吧!这!就是你们的好女儿!星宙与星月,究竟是怎么把他们的长女教成这般模样的?
星华也好,星宸也罢。
爱众生,却不爱她自己。
…………
两个时辰前。
“呜呜呜呜~”
悠远的角声,如约自北方传来。
(距灵国事变还余一个时辰)
地际与夜空相交处,一团朦胧的火焰浮现在遥远的天边。须臾后,如若一条烈焰长蛇,在一望无际的绿洲低矮丘陵上蜿蜒而出。
“来了?援军来了!” “俺只希望肉菜管够,多到能撑死俺。” “瞧你那点出息!哈哈哈!”
“别!俺们几个不要啥肉菜。断头饭有啥好吃的?多来点郎中,俺们小队也不至于换了几轮人了。”
“说得……是啊……死了太多人了……”
军营一角,兵卒或疲惫或振奋的议论声全数飘入星华耳畔。言者无意,听者有心,她抿起双唇,放下面甲遮住了自己的神情。
的确!凡间这一遭,死了太多人,是该有个头了!
星华心里略一合计——南漠绿洲三城攻克,西北战事,仅剩下将四散分布的猃狁人赶回他们的草原。这些,权且交给处置草原人经验丰富的雪豹营去做便好。
最近来的密报,言南一二军和雪虎营,已从南北两面将南三军攻下的几城裹在了玄夜山脉以南,两相僵持,至少对王都构不成什么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