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贰

展开了这次迁徙。

大约是人生在世，黔首小民就好比是那地上的尘土。

虽然竭力想要抓住活命的希望，但仍抵不过风轻轻一扬，就粉身碎骨的命运。

总之，很不幸，这一伙逃难的百姓直接撞上了游荡在外的豺狼妖群。

豺狼妖是一种很低等的妖怪。

由于未化形完全，所以皮糙肉厚、体毛浓密，眼冒绿光的同时，还长着一副锋利的獠牙。

这种妖怪受到自身的食欲所驱使，生性暴虐，根本没有理智可言，所以大多时候，它们都作为攻城掠地的炮灰使用，被申屠焕大把大把地送上前线。

但就是这样低等的妖物。

寻常百姓见了，也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近百人的逃难队伍一个照面便被屠杀大半，对方只留下一些吓破胆的妇孺儿童，然后用绳子绑住手脚，一个接一个，牵着带回了营盘中做储备粮。

而当时，沈不归不过才死了六年。

*

死亡是一件很稀疏平常的事。

做了陆知微的师弟，出身名门，天赋上上，连修为都已臻至化境的陈琅要死。还是被他师兄一剑穿心，干脆利落地捅死在了华山的思过崖上。

三代单传，以一肩扛起北地安危，二十三岁便有“漠北第一剑客”美名的沈不归要死。也不知是被谁喂了一杯毒药，最后因错手杀了心爱之人，心如死灰地自尽于渭城郊外。

……

这些有名有姓的都要死。

至于那些无名无姓的，死的就更多了。

只是人生境遇无常。

那一日，当陆雪燃亲眼目睹父母双亲、连同兄姊六人俱毙命于一只豺狼妖手上，当她求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时，她绝对想不到——

有一天，这些妖物的生死，竟然也只在她一念之间。

弹指叫其生。

落指叫其死。

这种操控他人生死的能力时常叫人欲罢不能。

但随着陆雪燃杀的妖越多，她却越感到空虚。

这份空虚甚至无法用东西来填补，于是她只能拿起刀，继续杀下去。

难道有人是为了杀人才活在这个世上的吗？

难道有人是作为“一柄刀”而存在的吗？

陆雪燃不知道。

但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

不走就去死。

而她不想死。

所以她只能继续走下去。

*

日升月落，春去秋来。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直到金陵城也开始落雪——

可沈惊鸿还是没有来。

方檀有一丝不安。

但陆雪燃神色如常。

这一日，正月十五，她照例是凭栏远眺，方檀随侍在一旁。

远处，玄武湖似一只硕大、饱满的白银盘，摊呈于金陵城北，水中有三五小洲呈扁圆分布，苍翠可爱，洲与洲之间还有小舟往来。

环湖残雪未消、琼玉满枝，游人络绎不绝，左右俱是出门赏雪的情趣之人。

陆雪燃折了一枝梅花，拿在手中，来回抚弄。

梅香幽微，女子容色清艳。

“金陵美吗？”

她也不回头，就这样自顾自地说话，倒像是在自言自语。

身后，方檀张了张口，似乎想要应和些什么，但犹豫片刻，他还是捏紧手心，沉默着，就这样安静地注视着面前的女子。

飞雪玉花，片片入户。

女子托腮倚在阑干处，望着楼外雪景，兀自出神，莫名流露出一丝天真娇憨之态。

如此良辰美景，却只听对方幽幽叹了一口气，说道：

“是了，金陵很美。”

方檀的情绪亦随着这声叹气而低落。

他正出神，就听见楼层拐角处传来一丝响动，不多时，便从其中转出一名紫衣男子，定睛一看，却是任晚山。

方檀心中一动。

就听后者拱手上前，回禀道：

“堂主。”

“沈惊鸿到金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