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迹
李知竢从没想过,自己也有如此口是心非的一日。
先前信誓旦旦地说有容人之量,今日和沈桓议完事,见天色晴好,又听裴公提起裴致出门探望朋友,抱着无不强求的态度与沈桓闲步于朱雀大街上,结果没多久便看到裴致对着一个小郎君笑,笑得动人又明媚。
一颗心像被按在醋里滚了一圈一样。
这事达不到“恼”或者“怒”这样的程度,准确来讲,这种情绪算作有些不安,源于自己对裴致无法紧握的焦虑,还有对她不能宣之于口的占有感作祟。
若是转移到裴致身上,他也不算个男人了。
只是这点情绪还没有完全整理好,他不说话想事时又是格外的严肃,气氛便有些微妙。
而说的再好听,他的心情归结起来,就两个字,心烦。
沈桓极有眼色地扯走崔倬,又打发了裴致身旁的婢子,两人一个比一个沉默,最后选在一处茶楼。裴致两根手指缠着袖口的花,低着头:“愉安,我和崔十二郎,没有什么不能言语的私事,只是事关旁人,才不好明说。”
“你们……”李知竢提过紫砂茶壶,低沉的声音交织着水流声,“很熟吗?”
裴致忙摇头,自己也有些急:“没有的……我们只见过两面,还没有熟的程度啊……?”
李知竢沉默着将杯盏推到裴致面前,杯底与小案摩擦的声音激得裴致皮肤颤栗。裴致自己也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那日同乘在一块儿的感觉浮了上来,偏偏里头还带了点心虚和迫切焦急,她自然不能让李知竢误会她与旁人有什么。
看见李知竢不说话,她下意识又补充了一句:“小郎君托我问件事,事情问好了,他才想着感谢我的。”
“嗯。”李知竢只应了一声,垂着眼,裴致摸不准他此时此刻别扭的心情,看了又看,抿紧粉色的唇瓣,无声叹了口气,歪歪头小心地问:“愉安,你是生气了吗?”
李知竢抬起眼睫,看她谨慎又试探的模样,惹人怜爱极了,胸间那些沉闷随着一口浊气散了半数,“并未。”
他脸色稍霁,裴致也放松些。她心中理直气壮且并不觉得有任何不妥地认为,小崔郎君便是再有趣可爱的,可也越不过李知竢去。
不论是小崔郎君,还是协之,还是沈桓,无一例外。
将认识的郎君们在心里过了一遍,她下意识地看着李知竢,眉目端然,鼻梁高挺,唇型很是好看,身量也……
发觉自己竟有些登徒子的意味,裴致脸一下子热起来,这点异常被李知竢看在眼里,“怎么了?”
裴致哪好意思说自己看他看得痴了,眼神慌张地在他身上掠过一遍,才见他发间似是沾了绒线,“愉安,你右边发间有绒线。”
李知竢放下杯盏,迎着裴致的目光,却未发觉自己身上哪里不妥,裴致见状,起身坐到他身边,极小心的取下他鬓间上的一根绒线,“在这里,你当然看不见啦。”
收回手时,李知竢忽然抬手握住她的手腕。
裴致没有急着挣开,只是有些茫然地看着他:“怎么了吗?”
两人的距离不远不近,还看得清裴致微微轻颤的鸦睫。
他忽然释然地笑了。
她确然太好,好的令他心生慌乱。
“今日,我是醋了。”他看着她的眼睛,干脆把自己这点心思直白剖给裴致,“十二郎与你年纪相仿,性子活络,你同他相处的这般愉快,我有些不安。”
他伸手,牵住她另一只手,将一双细白的手拢在自己掌心,略有粗糙的指腹轻轻摩挲了下她的手背。
裴致怔怔地看着他的动作。
“阿致,那日在湖边向你借一管饵,是我做过最正确的事。认识你,我很欢喜,从未这般欢喜。我倾心于你,思慕于你。”
他的声音很轻,但语气却郑重极了,“在衡州时我便确定了这样的心思,回长安后曾梦见你嫁与旁人,笑着与我分别,痛楚不逊于千刀万剐。”
她想说些什么,脑袋里却乱糟糟一团不知从何处开始。她从最初便信任的愉安,她心中这世上最好的郎君李知竢,如今握着她的手,尽数铺展再不掩饰的爱意。
她知道自己待李知竢是不同的,可这种感情便是喜欢吗?
连她都不能确定的感情,怎么能轻易回答?
李知竢看着她似是心神不定的模样,心口一痛,面上有些柔和,有些自嘲,随即轻轻在她手背落了一个吻,转瞬即逝,“你慢慢想,我等你。”
手背上像是被露水轻点,本就懵懂混乱的裴致更是措手不及,看着李知竢唇启合,似乎是说要送她回家。
她喜欢李知竢吗?
她不知道,她喜欢和他相处,想跟他分享一切有趣的事。
陈琬和白大郎那种应当是喜欢,见了面脸上就忍不住羞红,每日不见都要惦念,写情诗,同泛舟,照着话本里拓下来的一样。
可是她对李知竢呢?知道他忙,便不记挂着时时刻刻相见,见了面也没动不动就脸红耳热,有时候觉得和在诏州认识的朋友相处起来的路子也差不多。真要作比,大约是要和林言同一道,可是和林言同的那种又不大相似。若是林言同像刚刚那样牵了她的手,裴致大约会拿着他最喜欢的黑玉茶杯在他脑袋上敲个包出来。
这点纠结和不明的心思像是一团缠在一起的丝线,直到永兴坊也没有理清楚,李知竢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不要觉得有负担,即便是这样,我们和从前并没有差别。”
她一面有些乱,一面又不合时宜地想,怎么能一样呢?
李知竢微微一笑,又恢复了沉着冷静的样子,裴致心不在焉地点头,往家的方向走。
直到走到巷口的拐角,她往回看了一眼,见李知竢还站在原地,矜贵的郎君在幽深的巷子里负手看她。
青砖砌筑下,竟满是萧索沉静的孤寂感,偏偏看不出一丝异样,一如既往地让她心安。
裴致心口蔓延出了一阵难过,只觉得自己一团离不清楚的丝线有了一个同样的起点。
是的,她喜欢他,像他喜欢她那样。
因为喜欢他,所以心疼他,所以见到什么都想分享给他,所以有些只想和他一个人亲近的小心思,所以才会在与别的郎君有秘密时对他有些心虚不安的感觉。
李知竢看着裴致站在巷口看着自己,不知是在想什么,接着提起裙摆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