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事

“阿双你也没个亲生的女郎，这些庶出的，嫁回你自己的娘家，那不也是我们做兄嫂的在给你分忧解难……”

“你瞧她们这一个个的，作精作怪，当着我的面就编排起你娘家人，哪里是上京好女郎的教养，也不知你在这家过得是什么日子……”

“罢罢罢，可惜我们一片真心。若不是为了远嫁平京的你，我和你阿兄怎舍得膝下儿郎娶这等刁蛮女郎……”

才走在长廊上，傅嘉笙就听到了徐家舅母那有气无力却能拖得老长穿透窗纱的上京贵妇人腔调。

“哪有这样做人家长辈的，这让人如何去尊重。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她老人家生来就住在上京城墙根了。”三娘嘉璨正抱着柱子在廊下哭泣，见嘉笙来了，就同她抱怨，“分明是地地道道的平京人，去了上京数十年，这就不认故土了。我有时候真觉得，母妃跟舅父生反过来，外祖家没准能过得更好。”

傅嘉笙亦有同感。

按照周国的嫁娶习俗来看，她母妃徐双算是被嫁娶之事挑剩下来的女郎，起码徐家是连着七年给官府交足了银两，才把她这个大龄未嫁女给略过去的。

漠北连年战乱，平京十四州每隔几月便有一次全境戒严，这里的官员一上任，轻易再难调动。徐家父子都是在平京娶了本地女郎成家的，徐双也是在及笄后才有机会跟着返乡养伤的父亲回到上京老宅。

徐家老太君做惯了名门闺秀，乍见这郎君似的女郎，差点没背过气去。徐老太爷看着孙女那一身男装硬是比她几个堂哥都要英武的模样，又听说这女郎因担着火头兵的身份，跟着几个返乡的老兵一道，回来的一路上都做儿郎打扮，花楼酒肆没少去，再怎么通情达理都忍不了的，直接发话，说徐家的孙女必得知书识礼。

老太君带着徐双的一帮子婶母们轮番上阵，给她讲历朝历代的烈女淑媛，教给她琴棋书画闺阁礼仪，拘在家里，非要她学出个样子来才肯放出去见人。徐双此前从未接触过这些，一时兴起，是听进去学了些，但要她做得跟上京从小就学这些的女郎们一样好，那却也为难。

再说她也不急。让一个见识过平京广阔天地的女郎扮上红妆安守家宅，怎么说都是不容易的。

一来二去，这女郎的年岁便大了，徐家长辈多少也死了心，不再有诸多强求，只要她能把自己嫁出去便可。

其间又略过种种不提，反正到最后，平王当初能迎娶这位传闻中的徐氏老女，还全赖当年一道逛花楼喝花酒的前缘作保。

陪着嘉璨痛痛快快说了一会儿徐家人的闲话，嘉笙拍拍她肩膀：“那柱子抱够了便莫要学尾生了，三姐，我得进去了。”

“舅母多盼着她能生个女郎让你当女婿呢。”嘉璨听足了往事，也不觉得现世有多烦忧了，促狭一笑，“你去了，她老人家或许能放母妃清净片刻。”

春晖堂上，徐家舅母正哭得起兴，一时也顾不得招呼嘉笙。

徐双沉静地换了今天的第三块手帕。准备着再来最后一次陪哭，她就可以命人端上提前备好的各色礼物，送这专程来打秋风的嫂嫂回京。

徐双从前跟平京城里的大多数女郎们一样，爱穿漠北那边传来的戎服，衣身紧窄，活动便宜，能掐出女儿家水葱似的腰，还能显现出女郎的飒爽英姿。这些年来，每逢娘家来人，她却总是穿上上京城内贵胄女眷所喜爱的宽袖对襟衫。上京丝织业发达，是个富贵的鱼米之乡，那边的大袖衫，飘逸又宽敞。

在徐双看来，最妙的一点，是能藏下许多加料的荷包帕子来。她见脸上泪痕已有些风干，又实在不想跟徐舅母搭话，就举了帕子准备再催一催泪，谁知她还没哭上，她的耳畔却传来两道不明哭喊。

因着徐双曾经在漠北女扮男装长大的缘故，她挑的仆婢也大多是爽朗明快的类型，再加上做了多年执掌王府事宜的主母，身边的人自然是更加的沉稳大方，如今这等鬼哭狼嚎的场景可不多见。

不待徐双处置，早有得力的嬷嬷上前呵斥，两个侍女却跪下来，先不理会嬷嬷的诘问，膝行至堂前，恢复了沉稳的口气，“王妃，徐家郎君带来的侍婢……侍妾晕倒在了要出府的八郎面前，后头诊出喜脉来，此女骄狂，派人来说了些很是不能入耳的话，事涉从前信国公府的谢五郎，三娘哭得不行，也不让人跟着，都跑得没影了。”

“什么？我徐家有后了？是男是女能看出来吗？”徐舅母立时止住了眼泪，旋即费解，“是我们上京的信国公府？那不是废太子的舅家？也是如今的皇后小谢氏的母家。可那谢家五郎……听说早成了个废人啊……”